25 天上飄雪了

明天就是三十了,煤窯的老板在晚飯後才宣布放假。一回到休息的地方,耐門,豹雞母,孬狗連衣服和鞋子都沒有脫,一倒在床上便鼾聲大作。

臨到年關,買煤的就象趕考一樣一波接一波,在這荒郊野嶺又找不到新工人,在利益麵前老板是沒有心肝的,隻有加大現有在場人員的工作量。昨天孬狗的工作量又沒有完成,挨了監工的兩個耳光,晚飯後還得去加班,都是同路來的,耐門和豹雞母自然要伸出搭救之手。

一覺醒來,已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中午老板的加餐也沒有趕上,頭暈暈的,肚子裏更是饑腸轆轆,豹雞母抓起昨天的剩饅頭,一口咬下去,哐當一聲,原來饅頭已經成了冰塊。

“再等等吧,今天的晚飯可能開的早些。”耐門比孬狗和豹雞母起的早些,他已洗好臉,從外麵提了壺水進來放在火爐子上。

“才下午三點呢,晚飯不知道是些什麽。”孬狗在床邊揉著眼,兩眼渾濁被長長的頭發掩在下麵。他們睡的地方是用木版搭成的簡易台子,上麵鋪了草,他們三個是搭鋪,下麵隻墊了一床棉絮,和他們同屋的是河南一幫人,和煤老板是同鄉,仗著同鄉人的心裏優勢,他們三個平時沒有少受那些人的窩囊氣。

新疆的春節和內地一樣,放鞭炮,吃年夜飯,帖春聯。這煤窯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除了寒冷和饑餓外,再沒有其他的了,就更不用說什麽年味了。

耐門抄著手在外麵走了一圈後又回到屋裏踏著腳。孬狗和豹雞母座在牆角裏抹著淚。

“不知道耐門今天晚上在哪裏過年啊?”耐門的母親問他爹王福水。

“你操心個啥,肯定比家裏好,在那裏當過兵的回來說:隻要肚子餓了,口渴了,天黑了,隨便敲開哪家門,就會賓酒相待。”王福水沒好氣的說道。

“那是哪年的皇曆了,不知道現在怎麽樣。”

“那地方就是比我們這裏好,你沒有看見他在信上寫的。”

“你不操心嗎,中午飯也不吃,坐在耐門的床上發什麽呆呢。”

門外劈啪的鞭炮聲不時傳來,今夜誰家遊子不想家呢。

煤窯的老板吃過中午就去了他該去的地方過年了。煤窯上隻留下看門的,給這些民工做了一鍋麵湯就算是今年的年夜飯了,還好今天晚上的數量還可以,耐門接連吃了三海碗,再去舀的時候鍋裏已如狗舔一般,連桶梁都是光溜溜的。耐門隻好幸幸離開,回到住的地方把碗一丟,鞋一脫就和豹雞母孬狗上了床。沒有一個開口說話,各懷心事,颼颼的寒風中,隻有幾點期待的光亮看著門外這個冰冷的世界。

“嗨,嗨,有人沒有?”迷蒙之中有人在外麵吼著大嗓門。

“四川佬,四川佬,起來,起來。”

“幹什麽呀,我們才睡下呢。”

“去把剛來的車卸了。”

“你們怎麽不去啊。”

“你們不去誰去?”

三個瞅著眼,在鋪裏磨蹭了半天見他們還沒有下床,那河南佬便飛起一腳把耐門踢下了床。

“父親。母親不知道你們今夜過得怎樣,兒子怕是見不上你們了。”豹雞母咧

著嘴,露出牙,淚水順著麵頰不停的落下。

車上裝的是蘆葦簾子,象小山一樣。

“怎麽這晚上才來哦。”

“在路上暴胎了,又沒帶備用胎,要到幾裏外補胎,所以就耽誤了。”司機和看門的在門衛室裏談著話。

“難不怪的,老板中午走的時候交代我在這裏等你。”

“為你這車貨我年都沒有過成。”

“是老鄉呢,這聲音就象我們趙家灣的聲音。”豹雞母一驚,好象打了雞血一樣,一下精神起來。

“別人說的是普通話,你怎麽知道的?”孬狗問豹雞母。

“他剛才問我是哪裏的?”

“耐門,機會來了。”

“什麽機會,哦,明白了,孬狗呢?”

“他當然巴不得哦。”

“見機行事……、大家注意啊。”

蘆葦簾很輕,是泡貨,他們來回了十幾躺,才下了不到一半。

“下快點,這半天了才下這麽一點”看門的出來吼了幾聲又進屋和司機喝酒去了。

天上飄雪了,看來這氣溫還要下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逃出這魔窯。

“嗨,這裏有個雨蓬,蘆葦下完了就躲在裏麵,能夠出去就出去,如果不成功就認命吧,死活我們大家都要在一起。”

雪花紛紛,北方的原野白茫茫一片,風象刀子一樣,鬼哭狼嚎般,夾雜在零星的鞭炮聲裏。耐門,豹雞母,孬狗三個緊緊的蜷縮在車箱一角,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大約過了兩片燈光聚集的地方,車停在了一間泥用土牆圍著的大院裏。屋裏的人聽到停車聲,從裏麵走了出來。

“怎麽這晚上才回來哦。”可能是這家的主婦,用一條毛巾包著頭,看不清麵容,穿得富玄玄的,一口地道的四川話,一聽就明白離自己的老家並不遠。

“是我們趙家灣的。”耐門用肯定的語氣悄聲對他們兩說。

出來迎接司機的還有條大黃狗,一見主人回來,那大黃狗大喜過旺,一個縱步就躍在了司機的肩上,又是啃又是聞又是擺尾巴。司機用手摸著它的頭,並不斷的喊著“大黃、大黃。”突然,那大黃猛地過頭來,前腿不斷拋地,吡牙咧嘴,對著車箱大咬起來,而且越來越凶。

“誰,下來,不然,老子的狗不會認人的哈。”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過後,從上麵下來三個蓬頭垢麵的人。主人還沒有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時候,這三個蓬頭垢麵的已經齊刷刷的跪在主人的麵前把頭在地上磕得一團地灰亂起,司機連忙喊那婦女把狗栓好。

“這、這是怎麽回事情?”

“叔叔,我們是興澤湖那裏的,被哄到那煤窯上了,我們聽見是老家人的聲音,在卸完蘆葦後我們就沒有下車。”

“叔叔,你救救我們吧,不然我們就會死在那裏的。”

“你,你們是興澤湖哪家的啊。”把狗栓好後的婦女急步走過來問。

“我們是興澤湖王家的。”

“我家老太婆的娘家也是那裏的,好,好、好,來了就是客,趙耀還愣在那裏做什麽?是老家的人呢。”

這個趙耀也是興澤湖那裏的人,十年前他參軍來到這裏,當時當的是汽車兵,複員後並沒有回家,而是在戰友的幫助下搞起了個體運輸,盡而以此為平台,開起了運輸公司,在進入新疆防地產以後,他的企業得到了爆炸式的發展,成為新疆第一批外來民企的十佳。

大年初一,雞不鳴狗不叫的時候,小孩子都要由大人帶著去吼山。興澤湖沿岸滿山遍野都是遊走的火把和喊山的聲音,火把照亮新一年的夜空,喊山的聲音在群山中震蕩,新一年的黎明也在這清脆的喊聲中徐徐走來。

一大清早,牌坊外的大路已經過了好幾批人,無論是大人或小孩都穿著新衣,人人臉上都是喜滋滋的。

這個年,張乾貴十分開心,不但家裏添了新人,而且原來的單位還給自己漲了20元的工資,現在每個可以關到百元的餉了,在城裏讀書的小兒子張治遠,在成都當保姆的女兒治葶也回來過年了。吃過早飯,按慣例是發新年錢,凡是在外工作的都要發,大兒媳李玉玲熟知此事,臉都沒有洗,就把大毛二毛支了過來。

“爺爺,爺爺我們的過年錢準備好了沒有。”聽見兩個孫子在喊他,張乾貴趕忙轉過身來。

“今天是大年初一,臉也不洗,就到處跑象話嗎。”

“媽媽說把新年錢給了再洗。”

“好、好,我看是想了一年吧。”

“還不是大人的過過轉。”鬧三灣正在穿衣服,她要帶楊秀芝去羊山寺還願。

“不要了,不要了,走,我們回。”張乾貴的話剛好被來拿東西的李玉玲聽見,後麵跟著張治才,按往年的規矩,大年初一,要在他家過,誰立了門戶,誰就得這樣做。今年雖然張治恭結婚了,但他還沒有立戶,所以暫時不獨立過年。

“你是不是在發母豬瘋”張治才說道。

“這家就沒有我們的份了。”李玉玲憤憤不平。

“今天是開勢,新一年的開始,不要鬧了,老子給就是了。”唉,張乾貴歎了一聲,又把煙袋在旁邊的一個石頭上敲了幾下。

“來來來,這是大毛的,這是二毛的。”

“爺爺,怎麽還是那個數啊,媽說你今年漲工資了,新年錢應該一起漲才對哦。”大毛數了錢以後對張乾貴說道。

“還喊爺爺漲新年錢,你的成績怎麽咋不漲一點啊。”

“這個主要是還沒有漲過年錢的緣故。”

“大毛,二毛你們跟你媽回去,不要再糾纏爺爺了。”

“二叔的還沒有給呢。”

“那就去找他吧。”

張治恭的屋裏,楊秀芝和他正僵持著,一個要準備去到羊山寺還願以後回娘家,一個準備現在就回單位。哪裏也不去,也不去爬年。

“今年是第一年,你連娘家都不回,我想喊爹找個大夫問問是怎麽回事情。”

“找什麽人,我有病嗎?是不是你病了?”

“真是個耿菠蘿,不進油鹽的東西。”楊秀芝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壓著嗓子在說,但臉色卻十分嚴肅。

“要去你自己去吧。”張治恭說完用被子把頭一蒙仰在鋪裏不吭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