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煙雨江南 下
下
隻聽周子瑜自我解嘲地笑笑,接著說:“你們或許不會明白我當時的心境,作為一名術法強者,平生自負得很,忽然遇到一個比自己強上很多倍的人,那心裏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何況在一旁偷窺還被人家喝破了行藏,這樣掉鏈子的事偏偏全讓我給攤上了,你們說我黴不黴呀。”
“周大人,我說你一點都不黴。”王雙俏皮地一笑,“因為我覺得如果你不是遇到這位高人,你還會固步自封在自己那個小小的層麵裏,又怎麽能突破境界,進入無上強者的行列呢。”
“對呀,雙兒,你當真冰雪聰明,隻是這一點,我事後方才明白,你卻能提前想通,說明你比我聰明多多啦。”周子瑜麵色激動,“沒想到我自負一生,二十年前對某人心服口服,二十年後對你這小姑娘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呀。”他又轉向蕭琰說:“小兄弟,有妹如此,也是你前世修來的福份,你要加倍珍惜啊。”
蕭琰“嗯”了一聲,望望王雙,後者正得意地看著他,“可是我哥他一點也不珍惜我!”她故意逗蕭琰,蕭琰暗暗好笑,心想,你就裝唄,裝得越像越好。
周子瑜哈哈一笑,“世間事從來都是如此,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就悔之晚矣。”他頓了頓感慨地說:“譬如我和那個絕世的強者,當年我們在一起把酒言歡,何等的快意,不知不覺匆匆十多天,那人終於放不下他肩上的擔子,離我而去,沒想到這一去就是訣別!”
“咦,周大人,不對呀,你還沒有說你們那次見麵的情景呢,怎麽就岔到了你們分開的時候啦。”王雙不滿地說。
“哦,對對,隻是我一想到我那摯交從此與我天人永隔,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周子瑜定了定心神開始接著講他當年的故事:
“當時,我可不像現在這樣,心裏是又驚又懼,又愧又恨,當真是五味雜陳,但是既然被人家看破了行藏,又不好再做縮頭烏龜,隻好硬著頭皮閃到了山石的前麵。
“嗬嗬,不怕兩位小友笑話,我人雖然出來了,但是卻多了一個心眼,渾身上下的氣機無限地凝練,以防對方暴起一擊,不過,現在想來,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過了好久,那人依然沒有動靜,我緊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一點,當即惴惴地問,‘請問尊駕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到天柱山來摧毀滿山的大好?’我實在找不出來更好的借口來責問對方,隻好牽強到被他氣機損毀的水仙花,可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誰知那人隻是嘿嘿冷笑一聲,‘看不出你行為詭異,竟然還是個難得的護花使者。好吧,我且不管你是誰,滿山的大好是無辜的,那麽,就讓我來恢複它們的本色吧,哈哈哈哈’。那人竟然仰天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激越宏亮,透出一般蓬勃向上的意境,我聽了,不覺心胸為之開闊起來,再看向那些嬌豔的水仙花,在那人的笑聲中竟然如沐春風,本來萎縮的花瓣慢慢的舒展開來,竟然別樣的豔麗,那一瞬間,滿山的水仙花綻放出了它們今生最美麗的姿態。
“這時候,我才發現,我身邊的水仙花就在這一瞬間變得燦爛無比,仿佛僅僅片刻工夫,它們就從青澀的小女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哇哢哢,周大人,你有沒有搞錯呀,難道小女孩和大姑娘有那麽明顯的區別嗎?”王雙雖然聽得入神,還是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周子瑜一愣,他沒想到王雙會問出這樣一個刁鑽的問題,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回答,蕭琰見他臉色尷尬,不由橫了王雙一眼,“就你的問題多,能不能安下心來聽周大人講啊。”他隱約記得當年爸爸在和媽媽婚前曾經離家一個多月,這一段往事幾乎是所有人記憶中的空白。現在爸爸已經作古,也許除了眼前這
個周子瑜,再也沒有其它人知道了。眼看就要揭開爸爸這段塵封的曆史,偏偏王雙又來打岔,他當然不爽。
王雙一吐舌頭,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很感冒的樣子,不由感覺這個問題其實很無聊,再看蕭琰一臉的肅穆,倒是很像一個大哥哥的樣子,便嘻嘻一笑,“要說區別還是有的,最起碼是年齡不一樣啊。”
周子瑜淡淡一笑,這一對假兄妹經過自己幾番提醒,已經快要進入角色了,如果自己這一番苦心能夠對他們的未來產生一點影響,也可以說是對得起故人了。一想起故人,他又不免黯然神傷,二十年前的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
“我從山石的背影中走出來,刹時便走進了姹紫嫣紅的水仙花的海洋中,眼中看著明媚的,鼻子中嗅著芳香的氣息,耳畔更回蕩著絲絲花語,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地開朗,再看那個人時,陽光從他的正麵照過來,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霞光裏變得光彩奪目,我忽然不敢仰視他,他在我眼中其實就是一座高峰,一座讓我永遠無法仰其項背的高峰。
“我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本來五百米的距離,卻足足走了有半個多小時,直到我來到那人的身邊,那人依然沒有看我一眼,就像我的存在還不及他眼前的一株小小的水仙花。
“‘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的術法強者,如果我沒有看錯,你的修為已經到了回光級的巔峰,堪堪要晉入無上級別了吧。’那人依然沒有看我一眼,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
“我點點頭說:‘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修行者,與你相比,不過是螢蟲之輝。’
“那人一揮手,‘得了,術法和武道雖然是兩個不相統屬的概念,但是說穿了,不過是修行法門的不同而已,譬如登山,從北麵可以到達山頂,從南麵一樣能跨越巔峰,隻不過是所走的路不同而已,但是付出的辛苦卻是相同的。你能有這麽高的修為,證明你找到了登山的捷徑,才有了今天你傲視大陸的本錢。’
“那人的一番話,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說我找到了修行的法門,取得了遠遠高於常人的業績,卻沒有做一點實事,隻不過到處炫耀而已,那意思自然暗指我偷窺他修練。
“我臉一紅,從我修行至今,遠在深山之中,對於世事其實很模糊,而且,我並不是有意要看他修練,這一切無非是巧合而已。
“我剛想解釋,那人一揮手,‘算了,你去吧,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我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忽然想,我幹嘛要走,這裏又不是他家的地方,再說了,我本來就在這裏,說要離開的也應該是他呀,就這麽短短的時間,他怎麽就反客為主了呢。
“於是,我又停了下來,鐃有興趣地看著那人,那人的背影無比地挺拔,但是卻透露出一種落寞的味道,我想,這個人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所以他才會發出那麽一股蕭瑟的氣場,那強大的氣場足以令遍地的水仙花黯然失色,足以說明他的內心是多麽的痛苦。
“‘好吧,你不走,我走!’就在我回頭的瞬間,那人仿化洞悉了我心中的所思所想,很決然地說。
“隨著說話聲,也不見他是怎麽站起來的,我隻覺眼前的水仙花一陣搖曳,再看時,那人已經消失在漫天的花海中。
“咦,原來這個人的修為遠比我想像中的要高得多,對於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我又怎能輕易放過。
“我在刹那間凝聚起全身的真元,神識展開,自信方圓數裏範圍內,即使一葉墮地也不會逃出我的掌控,但是,那一時刻,我真的絕望了,因為,即使我的境界已經提升到最佳壯態,卻依然感覺不到那人的一絲氣息,那個人就像空氣一樣在我眼前蒸發了。”周子瑜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酒,眼中一片迷茫。
“哇哢哢,這麽變態呀。”王雙忍不住大叫起來,“照你這麽一說,他豈不是達到了神一般的存在。”
周子瑜搖搖頭,苦笑一聲,“神,這世上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是當時我確實把那個人當成了神,一個真正的神!
“我迫切想見到他,因為,從他發出的蕭瑟氣場,到他不願意和我照麵,我敢肯定,他現在一定遇到了一個他無法麵對的難題,所以才會變得如此消極遁世。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人從旁引導,他就很可能步入人生的歧途,那樣的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但是與他相比,我的修為實在太低,我們幾乎不是一個級別的人,我能做什麽呢?
“不瞞兩位小友,當時,我確實彷徨無計,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水仙花,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經曬幹了水仙花上的露水,被露水浸濕的花朵更加爛漫地綻放,望著滿山遍野的豔麗花色,我心胸為之一開,是啊,即使前方困難再多,總有峰回路轉的時候,那麽,那個絕世強者又能有什麽不能趟過的坎呢。
“我從背後拿出酒壺,輕輕綴了一口,喃喃地念叨著,‘好酒啊好酒,可惜你麵對好山好水卻無人對飲,總不免有些暴殄天物。’明明知道那人不會搭理我,我還是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地神神叨叨地念來念去。
“就這樣,我綴一口酒,發一通牢,不知不覺三天過去了,而我也在這三天內喝下了三大壺酒。
“轉眼就到了第四天的是中午,我又喝掉了半壺老酒,麵對著空山寂寂,心想,如果那人今天再不出現,看來我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了。”
蕭琰忽然說:“周大人,有誌者,事竟成,你一定會成功的!”
“好一個有誌者,事竟成!小兄弟,看得出來你比我有毅力,好,很好!”周子瑜拍拍蕭琰的小腦袋,“你和我那故人真的太像了。”
“像啊,哥,周大人說你像那故人呢,我看你將來一定也能像那人一樣成為絕世的強者!”王雙笑嘻嘻地端起碗來,“哥,我預祝你早日成為絕世強者,大英雄,幹!”
“幹杯,哦,不,是幹碗。”周子瑜也端起碗來。
蕭琰端起碗來一幹而盡,隻覺酒入口中,再不似以前那辛辢的味道,反而變得甘甜無比。
周子瑜美酒入喉,臉上泛起了一抹紅暈,竟然使他那黃板臉有了一絲異樣的神采。他一抹嘴角殘餘的酒滴,仍然不忘放在嘴邊舔了又舔,仿佛其味無窮。
王雙看著他幹著急,“周大人,你倒是快點講啊,我們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不是來欣賞你這酷樣子的。”
周子瑜哈哈一笑,“雙兒,你這丫頭,永遠也不會吃虧,來來來,再給我滿上一碗,我再給你慢慢道來。”
王雙一伸舌頭,做了個大鬼臉,卻轉過身去。
蕭琰趕忙拿起酒壺又給周子瑜滿上,“周大人,您請慢用,故事嘛,就像這美酒一樣,是用來慢慢品嚐的。”
王雙嘀咕了一句,“哥,你好像蠻會做人嘛。”
“承蒙誇獎,在下不勝榮幸。”蕭琰學著傳奇裏那些英雄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
“我呸,你還知道榮幸!”王雙說:“有你這樣榮幸的哥,那是我的不幸!”
周子瑜大笑,“我見過好多兄妹,沒見過你們這麽要好的兄妹。”
蕭琰王雙同時反問,“這還算要好啊?”
周子瑜也反問,“這還不算要好啊!”
三人一起大笑起來,笑聲在星光下回蕩,就連晚風也似被感染了,變得溫柔異常。
周子瑜慢慢端起酒碗,卻沒有送到嘴邊,他凝望著西天上炫麗的晚霞,思緒又隨著晚風吹送到了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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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把酒論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