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錦棉還是像以前一樣呆在錦繡閣,晚飯後一個人出去走走看看,她沒讓人跟著,但她知道她的身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必定有人跟著。

北辰王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錦璃盡心盡力的照顧,得閑的時候便來錦繡閣坐坐,卻失了從前的那種活潑光彩,那笑容再燦爛總是遮不住眼底的陰霾,她經常坐在園裏的香樟樹下長長地歎氣,經常和錦棉說著自己內心的恐懼,而錦棉什麽也不能說,每次隻是陪她一起坐著,聽她說的話,錦璃哭她便跟著她哭,錦璃笑她便跟著她笑。

每次錦璃來後不久,蘇辰曦的身影也會出現在錦繡閣,他總是找不同的樂子逗錦璃開心或是惹她生氣,他不喜歡看沒有色彩的錦璃,不管是開心大笑或是生氣地耍著錦鯉鞭都無所謂,他隻求從前那個鮮明生動的錦璃閃動光彩。

蘇辰月經常帶著奇珍異寶過來,坐坐便走。蘇辰星向來寡言少語,獨來獨往,北辰王正當盛時也隻在節日宴會上能見著辰星。徐天鬆來錦繡閣本就少,他進宮隻要有機會便去錦霞宮惹錦璃生氣,徐天柏來的更勤了,幾乎每隔一天便會來,隨著他來錦繡閣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說的話越來越少,有時候隻在秋千旁坐著,閉著眼睛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麽。

自從那次從龍嘯殿回來錦棉再沒去看過北辰王,也沒那個必要,錦棉心裏清楚她存在的價值,而那個父王除了給她最好的奢華外其他的什麽也沒給過,她自己從來不屑得到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感情。

那日盛夏午後,錦棉隻著了一件白色的輕紗躺在香樟樹下的石凳上,綠水執著蒲扇給她趕著夏日的暑氣。龍嘯宮的小太監慌慌忙忙跑來直直地跪在地上:“公主殿下,四公主叫奴才請您去龍嘯宮。”

“……”她閉著眼睛似是沒有聽見。

“公主殿下,您快去龍嘯殿看看吧,再晚恐怕是見不著了。”說著說著這小太監趴在地上,聲音哽咽哭了出來。

錦棉抬眼,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太監,知道他是龍嘯殿的,微點頭,綠水連忙扶住她起身,千山從內閣裏拿出了公主的冠服,幾個婢女七手八腳給她裝上冠服,便由著千山、綠水牽著往龍嘯殿的方向趕去。

一入龍嘯殿,一股壓抑沉重的氣氛迎麵壓來,大殿裏跪滿了皇親貴戚,以前從未謀麵的那些各色各樣的妃子都在其內,更多的是她不認識的貴戚,她穿過大殿裏跪著的人群走向內間,身後跟著一群丫鬟奴仆,在這壓抑的大殿內,她竟演了一番公主貴氣。越往裏走壓抑和草藥的味道越來越重,還有一種腐臭味充斥其中。

床邊隻有蘇錦璃和衛公公臨立左右,由於長期不能進食的緣故,北辰王雙眼凹陷,顴骨突出,臉泛青色,身上沒有一點血肉。他早上清醒的時候已下旨讓三位皇子不必伺候左右,出殯時亦不用相送,隻錦璃一人便可。同時四道聖旨同時發到三位皇子和徐天柏的府中,一道封大皇子為守陵王,為北辰王守陵二十年;一道封二皇子為西陲王,出殯之日便之國西陲,防禦西隴邊疆;一道封三皇子為鎮國親王,輔助新王以成大業;最後一道封徐家長子徐天柏為定安駙馬。

日照西斜,北辰王悠悠轉醒,卻毫無生氣,該是回光返照之征,“璃兒。”

“兒臣在。”錦璃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

“嗯……你去屏風後麵的抽屜裏將你母後的畫像取來給孤。”

“是。兒臣這就去。”

待錦璃走後,北辰王緩緩抬起眼皮,望著錦棉。

“你

過來。”

衛公公連忙扶住錦棉跪到他的床前。北辰王盯著錦棉看了好一會兒,擺擺手,無力地說道:“孤王讓你多活了十幾年,給你無盡高貴奢華,也算對得起你了,日後,璃兒所作所為若是有報應都報在孤王一人身上,你莫要恨她。”

錦棉低著頭,毫無表情,默默地聽著他說,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傻子,所有人說話從來不會避開她,都以為她聽不懂,那些血淋淋的事實,那些刀一樣的話語都一字一句刻在她的心上,時間久了,刻的多了,早已麻木,那心已堅若磐石,任何鋒利殘酷的話語都刺穿不了,此刻,北辰王和她說的這些話擾不起她的任何波瀾。

“父王,母後的畫像兒臣給你拿來了。”

北辰王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接過那副畫,視若珍寶,將它打開,畫麵上一個身穿紅色鳳袍的女子坐在臨湖的亭欄上,豔若桃李,麵目像極了錦璃,杏眼微睜瞧著湖心深處的一簇簇荷花,嘴角微揚,美的晃了人的心神。蘇溶煉將那副畫帖在胸口,雙臂緊緊摟著。

“璃兒,你像極了你母後。”

“兒臣知道。”

“父王交待你的事可都記住了?”

“兒臣謹遵父命。”

“那,為父就放心了。”他自稱為父,錦璃潸然淚下。

他說完這句話便安心地閉上雙眼,抱著那副畫死去。身邊是錦璃壓抑的哭聲,那聲音越壓抑越是抑製不住,窮盡力氣最終哭出聲來,悲慟到心底。

錦棉看了一眼北辰王,嘴角微抿,她知道她的新生即將來臨,她更知道她從此不得安生。錦璃從頭至尾沒有和錦棉說一句話更是沒看她一眼,這讓錦棉意識到,也許她們的姐妹情誼最終也會成為泱泱皇權的陪葬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