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辰的夜空遼闊幽遠,一款白衣姁姁走進錦繡閣,坐在錦棉的床邊,用手輕輕揉著錦棉那如綢如緞的烏發,似錦的觸感,指尖摩挲間,他似乎陷進了回憶的泥沼,隨著日子的慢慢推移,他似乎越來越喜歡陷進以前的回憶裏不能自拔,他也不想自拔。

“呃……”錦棉感覺頭發被人拉扯,疼的從夢裏醒來。

徐天柏猛的回到現實,手心裏赫然躺著幾根青絲。

“疼嗎?”徐天柏匍下身子看著錦棉的臉。錦棉睜著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眼裏盛滿剛睡醒的水色。

“一定是疼了吧。”他自問自答,將手裏的那幾根被他扯斷的青絲收進懷裏,然後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她的發,揉著揉著他忽然一下拉起錦棉,將她緊緊摟進懷裏,死死的摟進懷裏,似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揉進自己的靈魂裏。錦棉隻這樣讓他抱著,輕輕的呼吸著,嗅著他身上特有的青柏味,那樣的淡卻屢屢不絕,這味道就在她身邊環繞,可卻飄渺,不可觸摸、不可望見、更不可捕捉。

隨著他越抱越緊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直到咳出聲。

“咳咳……咳咳……”

天柏銅牆般的手臂慢慢鬆開但還是沒放開她,將她嬌小的身子圈在自己懷裏。“你看,我總是不自覺的弄傷你。”

“……”

“現在,我想來看你便能看見你,我想抱著你便能這樣抱著你,嗬,如果以後我想見你了卻看不見,想抱你了卻抱不了,你說我會不會不習慣呢?”

“……”

“你這麽聽我的話,是因為害怕嗎?”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一字一句繚繞在錦棉的耳朵邊。“嗬,你怕我是應該的,即便你傻了,你癡了,我對你的傷害你永遠都會刻在腦子裏吧?你看,北辰的夜晚每晚都星空遼闊,記得你以前總喜歡看星星,總愛扯著我的衣角讓我幫你找北鬥七星。嗬……”

“……”錦棉依舊躺在他懷裏一動不動,眼睛一睜一合,長長密密的睫毛在下眼瞼那兒投出半月牙兒的陰影,天柏的聲音像是催眠的簫聲,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這樣的你,讓我感覺當年那件事我是做對了,至少,等那一天來臨的時候你不會恨我。也許我們這些人在紛爭裏會一個個的死去,至少,你不用像錦璃那樣,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在你麵前流光血液。”

“……”

“嗬嗬,又睡著了麽?如果有天你看著我在你麵前死去,你會不會知道心痛?不過,那一天是永遠也不會來的,因為,我會看著你在我麵前一點一點死去,錦棉,我現在告訴你,你死的時候我會心痛,我的心一定會很痛很痛……”

徐天柏的眸子被黑夜熏染,湖光平靜的眸子裏卻突然射出一道光亮,像狼一樣的刺目。

隻一會兒的功夫他又恢複往日的平靜,目光轉向錦棉,看著她熟睡的容顏像嬰兒般乖巧地窩在他懷裏,他騰出一隻手撥開錦棉額前厚重的劉海,露出一張清麗的小臉,光潔的額頭,細長的眉毛,濃密的睫毛,秀挺的鼻子,紅嫩的嘴唇,小巧的下巴,還有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他仔仔細細地看著她,從未發現她都長大了這麽多,五官都長開了,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如今已出落的如此水靈,恰似詩人筆下的山清水秀,濃墨淡轉。

錦璃的美,張揚,鮮豔,生動,活潑,美得逼人奪目,美的讓人不忍側目,就像那芍藥像那牡丹像是迎光綻放的滿山紅,炫麗多姿。而錦棉清淡出塵,像是汀水裏一朵百合,像山澗旁一株蘭花,更像溪水裏披著月光的曇花,獨綻秀資。

他的手輕拂過錦棉的額頭,輕笑道:“小丫頭,我還真舍不得你呢。”說完,讓錦棉重新躺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清風一卷,了無蹤影。

白影離去,一道黑影飄然入室。

“你這錦繡閣的守衛還是這麽嚴。”他自顧斟了一杯茶水,坐在桌邊的凳子上,閑閑品起來。錦棉的眼睛忽地睜開,床幔外一道黑影赫然而坐,那麵上的鐵黑麵具散著幽冷的光。

“嗬,果然是裝睡。”還是那如溪水般清涼的聲音。

黑麵人站起身來,修長挺拔如竹的身子掀開床幔,走到她床邊,低下頭,那鐵色麵具和錦棉的鼻尖僅有一寸之隔,鐵麵具唯有的兩個孔露出墨色的眸子,閃著光。

這樣的姿勢維持了許久,他才道:“真醜……”

“……”錦棉隻感一陣無語,無神的眼睛不自覺的眨了兩眨,想著他認真研究了這麽久居然隻得出這個結論,既然醜又何必看這麽久?

“怎麽,有意見?”他在床沿坐下,衣袖裏咻的有什麽飛出,隻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裏便多了一個盛滿水的白玉杯。

“徐天柏看上蘇錦璃才是合理。”他發表著自己的見地,語氣悠然,好似這件事是他的家事般,他說起來合情合理,而且說的那事就應該如他說的那般才是對的。

錦棉還是呆呆地看著他,似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黑麵人用力地擰起錦棉的臉,把那臉擰的通紅才罷手,“別給我裝傻。”

“你……”錦棉的臉被他擰的青裏帶紅,還火辣辣的疼,她說了一個你字便睜大眼睛怒瞪著他,那眼睛清亮的比月光還明麗,一瞬間差點灼傷了他的眼,若是在日光下他定會被如此突如其來的似水明眸灼傷。

“你還是裝傻比較好。”他以手蓋住錦棉的眼,淡淡說道,那杯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好端端地在了桌子上。他的手蓋在她的眼睛上,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這樣的姿勢錦棉感覺甚是怪異,不過看這情況那黑衣人到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一年多不見,你似乎長大了不少。”終於,他說話了,無關痛癢。

“你……把手拿開……”錦棉從被窩裏伸出手,衣袖滑落,肌若凝脂,她捉住他的手腕,將那冰冷的手從眼睛上拿開。

黑麵人也不再做什麽,隻這樣坐著,錦棉看不見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他在想些什麽,也不關她的事。

似乎隻要他來,他們之間便會有長久的沉默,她從來不會管他做什麽,隻自顧自的,現在她隻想睡覺。也許是陌生人的緣故,彼此之間毫無交集,因此,錦棉對他倒也沒了那麽重的防備之心。

“你要是睡著了,我便將你扔到鉛山喂狼。”語氣涼涼,十足十的威脅之意。錦棉一聽,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畢竟她不會擔心他不敢不是?這北辰的皇宮他來去自如,就連防守森嚴的錦繡閣他也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若真要抗一個人去豔陽城的郊外也不是不可能。

“……”她睜大眼睛看他。

“……”他隻不語,黑色麵

具泛著冷光。

錦棉一直盯著他的黑色麵具,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是醒著的,不知那隻白玉杯什麽時候又在他的手裏,修長好看的手指把玩著。錦棉先是盯著他的麵具,而又被那好看的手指吸引,便盯著他的手一直看一直看,那手指一看便是練武之人,手指指節分明修長,蒼勁有力,更像竹了。錦棉想他若是穿一身竹青色秀有竹紋的衣裳,她一定會當他是竹精的,不過是竹精呢還是竹仙?到底是竹精呢還是竹仙?竹精還是竹仙?錦棉開始糾結了……糾結著糾結著,她隻感覺那白玉杯突然變的好大,然後她便聽到一聲嗤笑聲。她這才反應過來那隻白玉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自己眼前。

“好看麽?”他說話的聲音裏有著遮掩不去的淡淡笑意。

“好看。”她亦誠實回答。

“哪個好看?”循循善誘。

“都……好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都哪裏好看了?”繼續誘導。

“嗯……好看……”她口齒不清的說著,臉不紅心不跳,說著好看的時候還盯著那盞白玉杯,誓要轉變事實。她看著杯裏的半盞水突然感覺很渴,她隨即伸出手從黑麵人的手裏自然的將那杯水接過,想也沒想就著便喝了,喝完理所當然的作勢要將杯子遞給黑麵人,可等了好一會兒,卻沒見有手伸過來接,錦棉驚愕抬頭,一下子撞進他無底的墨色瞳孔裏。

“你喜歡喝男人喝過的水?”他看看她,又看看杯子,說道。

“這杯子是我的。”她低聲爭辯,由於長時間不說話,聲音還是像以前那樣沙啞。黑麵人沒說話,隻是看著她。就是這般看著,她突然感覺心虛起來,說起話來也沒有剛剛的理直氣壯,“我以前便……喝過這杯子……是你愛喝女人喝過水的杯子。”

“你覺得女人的愛好會和男人一樣?”好吧,錦棉徹底無語了,他耍流氓她難道也要她蘇錦棉跟著耍流氓不成。

可是,“有時候會吧。”這話一出錦棉突然感悟,她還是裝傻裝啞才是正道。

“需要我為你叫仆人來?”他轉頭看向門外。

“不用……”她知道做人還是識趣的好,錦棉默默地將杯子放在床榻上,然後窩在被子裏不說話,盯著床頂,隻拿眼角的餘光瞟他。有星光撒進屋內,波光流轉,一室靜謐,氤氳著錦棉一身水汽朦朧的睡意。

“不走?”她著實想睡,這些年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她整個人都懶了,這樣躺著不睡實在是折磨人。

她躺在床上,咕噥著兩個字,慵懶似貓,似睡非睡,迷離著眼睛看他,她的眼睛沒有刻意的裝成無神的樣子,有流光撒進有流光溢出,眯著半個眼簾,每一個眼簾的眨動都浮動著一室裏的星光。

月華流瀉,疏影搖曳,碎碎涼風吹青絲,姣姣妝成顧。

墨眸闔轉,素手弄玉,嫋嫋星光流照君,夭夭桃花鑄。

“……”

“喂……”

“……”

他頭微動,從鐵製麵具裏有涼涼的聲音傳來。“關你的事?”

額,好吧,錦棉再次無語,這是她的寢宮好不,這是她的地盤好不,怎麽就不關她的事了,碰上一個自大狂傲還複雜的人真不是一件好事,以前救了他不感恩也就算了,他還這樣處處和她過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