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半世滄桑

又是十年,當年的小丫頭,如今已為人母,每次回娘家都會前來看望一番月玲瓏,猶如月玲瓏的女兒一般。

時間猶如刻刀,在月玲瓏的臉龐之上刻下不少皺紋,盡管不再玲瓏如玉,但卻多出了一種人到中年的風韻和滄桑。

月玲瓏步行在從城外回來的路上,手中拉著老馬的韁繩,馬背之上掛著兩壇酒,已至晚年的馬兒再無力奔跑起來,月玲瓏索性也不再騎著,而是每隔三五日牽著馬兒,到城外買兩壇酒,然後掛在馬背之上,牽著一路走回來。

守城的老兵已然退役回家,由其孫子接替其位置守在城門處。老兵的孫子看到月玲瓏一路走回,上前幫月玲瓏牽住韁繩,邊走邊說道:“墨嬸,我爺爺的病又重了。”

月玲瓏輕輕點點頭,然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老兵的孫子。小兵推辭道:“墨嬸,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爺爺跟我交代過要常去看看墨嬸。”月玲瓏把銀子塞給小兵,然後一陣比劃,大意是讓小兵找個好點的郎中給其爺爺瞧病。

小兵推辭不過,隻好收下銀子,送月玲瓏進城之後,便回自己崗位。

一個月後的夜晚,老兵撒手人寰,小兵穿著喪服來給月玲瓏報信,月玲瓏聽罷靜靜的關上門,一路隨小兵來到老兵家中,小兵自小沒有父母,由其爺爺養大,眼下盡孝之人也隻有小兵一個人,月玲瓏站在老兵靈前,看著已經冰冷的老兵,抬眼看向半空之中,老兵的兩魂七魄徘徊在屋內,似不願離去。

在場之人盡是凡人,而月玲瓏因為靈魂內凝魂珠的原因清晰的看到老兵的魂魄,月玲瓏魂識探出,輕輕縈繞在老兵兩魂七魄之上,以己生機輕輕推動大預言術為老兵增加些許魂力,保其在六道輪回中不墜入下三道,然後魂識對老兵說道:“你的孫子我來照顧!”

此時老兵方才知曉月玲瓏不是凡人,當下以魂魄之身向著月玲瓏一拜,了卻了心願,安然離去,老兵之魂離去後,半空中又浮現出老兵的一魂,月玲瓏看到此魂,眼神輕輕一顫,自己度地劫之時曾見過自己的一魂也似這般在自己肉體上空。老兵的最後一魂似沒有任何感情,看也不看在場之人一眼,緩緩消散。

月玲瓏焚香對著老兵祭奠一番,然後默默離去。

又十年,十年中,月玲瓏的雙鬢稍現霜華,王婧的父親離去,母親也已垂暮,小兵在這十年中由月玲瓏張羅辦了婚事。這十年中,月玲瓏出城沒有了馬兒的陪伴,老馬在一次馱著酒回來之後便已壽終正寢,留下月玲瓏孤獨一人空守在庭院之中,每日觀望著大門,而那兩扇曆盡滄桑的大門始終沒有被墨語推開過。

月玲瓏再次去城外客棧之時,男子的氣息已然改變,盡管月玲瓏早已懷疑男子不是凡人,但卻一直沒有說透過,這一日,月玲瓏走到客棧感覺到男子氣息之時,愣了片刻,然後提筆寫道:度過人劫?

男子道:“五十年看遍世間百態,我所修乃是逍遙道,嗬嗬。”

月玲瓏不再詢問,多問對自己也無益。

男子問道:“還是兩壇酒?”

月玲瓏點點頭,男子回後堂取出兩壇酒

,月玲瓏一手提著兩壇酒,看起來似有些費力,但卻依舊一人緩緩的走回城內繼續等待。

十五年之後,月玲瓏已經幾個月沒有去城外買酒了,而是由小兵騎馬去買。王婧在這十五年中,已然到中年,母親也在這十五年中離去。小兵的兒子也長成少年。

這一日,月玲瓏喝完身邊最後一壇酒,看著庭院內堆的高高的酒壇,拿起喝空了的酒壇輕輕摞上去,然後頂著滿頭銀絲,邁著已有些蹣跚的腳步一步步走出城,城門處,小兵看到月玲瓏出城,忙上前扶住,月玲瓏搖搖頭,示意小兵繼續去站崗,然後自己一人去往客棧。

到了客棧,男子正忙碌著收拾東西,而女子的氣息也已改變。

男子和女子看到月玲瓏到來,放下手中的活,關上門,撐開一張桌子,三人坐下,然後倒下三碗酒,舉起喝掉。

男子道:“我們要走了。”

月玲瓏麵無表情,輕輕點點頭。

男子道:“浮萍聚散,逍遙隨緣。在下端木初,這位是在下雙修道侶辛然,離去之前,特在此等候,與你道個別,希望他日還有緣再見!”

辛然道:“還剩下一些酒,我已讓人給妹妹送去,他日若有緣相聚,再與妹妹相敘。”

月玲瓏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寫下“月玲瓏”三字,然後起身向著二人一抱拳,打開門緩緩離去。

走出幾步,隻聽得屋內端木初一陣爽朗的笑聲,然後說道:“管她是不是月家之人,相逢便是友!”

月玲瓏聽在耳中,也並無任何動作,兀自走著回城。

回到城中,端木初兩人派來送酒的人已在庭院之外等候,滿滿的三大車酒。

月玲瓏打開院門,來人把酒搬進院中放好,本來就不大的庭院,如今幾乎全是酒壇,隻是大半都是空壇子,把整個院子擠得隻剩下一條過道,直直的通向屋中。

送酒之人離去,月玲瓏關上院門,秋日落葉蕭蕭落下,在過道之上鋪就了一片樹葉地毯,月玲瓏隨手提起一壇酒,顫顫巍巍的回到屋中,倒出一壺,就著酒壺咕咚咕咚喝幾口,衰老的身體似不勝酒力,微微有些喘氣。

放下酒壺,拿起一塊木頭,手中刻刀卻依然堅定有力,隻是速度不再。

夜,華燈初上,蕭瑟的庭院之中,月玲瓏點起油燈,坐在燈下緩緩的雕著手中的木頭。整整一夜,月玲瓏方才雕好一個雕像,依然是墨語的雕像,隻是這雕像之上透露著無盡的滄桑,若是凡人看去也隻是感覺無比精妙,但若是修士看去便能發現其中依然蘊含了一種氣息。

這種氣息說不清,但若看的久了,心神便會沉入其中,稍有不慎便會在雕像之中度過千年,然後瞬間老去。

雕完雕像,月玲瓏不再拿在手中多看,輕輕放在木架之上,木架之上已然稍有空閑之地,就連屋內的地上也到處都是雕像,有人有獸,有花有草。

時間的轉輪繼續無情的碾壓著等待的人,月玲瓏在端木初關閉了客棧之後便不再出門,每日小兵站完崗都會給月玲瓏送來飯食,月玲瓏每次都隻留下一點點,然後便讓小兵帶走。

五年後,月玲瓏的臉龐之上已然看不到當年玲瓏如玉的純美,深深的皺紋表達著等待的艱辛,蹣跚的腳步透露著歲月的無情,院落中全部空蕩的酒壇昭示著月玲瓏心中的憂愁。

這五年裏,月玲瓏的身體似凡人垂暮一般,生機都已變得很淡,每日裏月玲瓏便坐在堂屋之中,默默的守望著大門,等待著那虛無的承諾,或許什麽也等不到,然後自己便在人劫之中慢慢喪盡生機,帶著無盡的遺憾魂歸幽冥。

月玲瓏手中的雕像已經雕了一個多月,今日終於雕成,這一次,月玲瓏所雕乃是自己,雕像一成,其上陣陣滄桑彌漫,然後月玲瓏放下刻刀,把雕像放在桌上,伸手輕輕拂去身上的木屑,抬頭看一眼依舊緊閉的院門,然後再拿起一塊木頭,在手中端詳一會,再次拿起刻刀,雙眼習慣性的看一眼院門。

便是這一眼,院門緩緩打開,一個等待了六十年的身影,一個牽掛了六十年的身影,一個夢了六十年的身影出現在門後外。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月玲瓏似沒有看到門外的身影,默默的低下頭,刻刀輕輕的刻在木頭之上,一下一下,卻總也刻不出流暢的線條。

“玲瓏,我回來了。”墨語已走到月玲瓏身邊,看著已經垂暮的月玲瓏,心中無限感慨,千言萬語隻化作六個字。

月玲瓏不抬頭,兀自刻著手中的木頭。

墨語道:“玲瓏,你受苦了,我再也不走了,到哪裏也不離開你了。”

月玲瓏抬起頭,蒼老的臉龐之上,一雙清澈的眼睛,眼瞳隱隱有一絲太極圖的樣子。枯皺的額頭上,冰藍色的雪花型花鈿還在額頭,與這張已經枯萎的麵皮形成強烈的對比。

手中刻刀和木塊不知何時落在地上,而雙手還兀自做著雕刻的動作。

墨語看著月玲瓏已經蒼老的臉龐,右手顫抖著輕輕撫在月玲瓏臉上,溫柔的說道:“玲瓏,謝謝你等我回來,謝謝你曾經凝滯的容顏,隻為我而改變。”

月玲瓏眼中噙著淚,魂識探出,輕輕說一句:“六十年,你終於回來了。”

墨語扭頭望一眼院落中空蕩蕩的酒壇,輕輕問道:“何時學會了喝酒?”

月玲瓏魂識道:“第三年。”

墨語輕輕撫著月玲瓏的臉龐不再說話,這一刻,無需多少話語,隻要有你便已足夠。許久之後,墨語的手離開月玲瓏的臉龐,手一翻,手中多出一個葫蘆,幽幽的紫色,透出無盡生機。

月玲瓏魂識問道:“這是什麽?”

墨語道:“我被師兄抓走之後,師兄教習我本門功法,這便是門中每個人都要修的生機葫蘆。”

月玲瓏魂識問道:“生機葫蘆?是什麽東西?”

“便是吸收敵人或動物的生機,儲存在生機葫蘆之中,可做療傷之用,也可用來攻擊別人。我這六十年來儲存的生機足夠一個凡人活一百年,眼下你處於人劫之中,身體狀態與凡人基本一樣,我用生機葫蘆為你恢複青春!”說罷墨語便要拔開生機葫蘆的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