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午夜穿行

就在這天的傍晚,陳嘉華在辦公室裏忙碌著,恍然未覺窗外的城市已經扣在了夜幕之下。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之後,卻讓他開始變得不安。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雙手插在插在腰間,眉頭深鎖。

窗外漸漸升起的霓虹在他眼中閃爍,明明滅滅,隱約照見一些不安的焦灼。

這晚,夏之寒回去得極晚。午夜的街道上,她與祈默安穿行在夜幕與霓虹之間。

開始的時候,她在醫院呆著,阿J從手術出來後,還未脫離危險。那脆弱的小身體上,插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管子,臉上的氧氣罩,幾乎罩住了他半個小臉。

隔著重症病房的透明牆,白小冰的眼神始終是呆滯的,卻牢牢釘在眼前的阿J。她伸出手指撫摸著他的小臉,又慢慢化開去摸摸他的小手,嘴角忽然彎起,眼淚卻也同時掉落下來。

祈默安什麽也不說,隻是坐在病房外的長凳上,眼裏無波無瀾。這和先前的掩飾不住的焦灼,完全不同。這不能怪他。

前一個小時,那裏麵躺的,與死神殊死搏鬥的,是他兒子,他當親生養了六年的寶貝;但現在,那裏躺的,卻成了他妻子背叛他的證據。

或許,世上沒幾個人能坦然地接受這種事情。血緣,是人類最原始的感情紐帶,而再長久的時間情感,都不可能取而代之。

夏之寒覺得自己站在那裏就像是空氣,眼前遠遠隔開著,表情神態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都沒有打算要理她的意思,而她,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那些法庭上滔滔不絕的說辭,這一刻,在生命與死神麵前,顯得那樣蒼白。

醫院走廊上安靜得讓人心慌,冬末初春的夜風穿堂而過,夏之寒止不住地打了個寒噤。她抬手在手臂上搓了搓,低著頭吸了口冷氣。手機被甩出了包,發出一聲突兀的響聲,在地上溜出長長的一段,正好停在了祈默安腳下不遠的地方。

祈默安終於動了。夏之寒的手機仍在地上打著轉,他彎腰撿起,然後離開長凳,麵無表情地走向夏之寒,將手機遞給她。夏之寒抬起頭,他的影子很重,壓在她身上像石頭一樣。那是悲傷的重量。

“謝謝!”夏之寒說得很輕,任何一種聲音,在此刻都顯得突兀。

他沒有說什麽,隻是看了她一眼,見她望他,嘴角竟還刻意地扯出一絲笑意。嘴唇動了動,終究是沒有出得來聲。那聲不用謝,又重新咽了下去。

繞過她,繼續向前走去。

夏之寒幾乎沒有猶豫什麽,白小冰仍沒有反應,隻是緊緊盯著透明牆內的小人兒,一動不動。她轉身朝外跑去。

身後的白小冰,眼珠微微動了動,卻忍住沒有轉頭。

祈默安並沒有走遠。夏之寒出來時,他正站朝著車庫走去。這天的白日陽光燦爛,夜晚竟沒有星子月光。他的背影,在路燈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夏之寒追上去的時候,祈默安已經拉開車門。見她追過來,便停了動作,伸手將領帶一把扯開,一手扶在車門上,眼睛始終沒有轉向一旁的夏之寒。

夜很黑,車庫裏很暗。昏黃的橘黃色燈光照下來,在眼前開除一朵朵五光十色的花來。

夏之寒的腳步有點不穩,眼前又開始發黑。她今天的損耗也不小,除了親眼見到慘劇的發生,手術的煎熬,她本就貧血的身體裏,還流失了相當多的血液。再加上剛才跑得太急,完全沒顧上這麽多。

祈默安忽然脫了西服外套,轉身走到夏之寒身邊,將她一把裹進外套裏,目光凝注在那張慘白的臉上。

“夏律師,你知道嗎?有時候,善良也會是種錯誤。女人太心軟,不好!”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夏之寒耳中模模糊糊地聽著,極度的眩暈讓她無暇去分辨這句話的含義,隻覺得那聲音啞啞的,竟莫名地帶著點動人。

“好了!走吧!”祈默安幾乎是將她夾進車裏的。

他的車開得很慢很穩。車窗上有跳舞的霓虹。

夏之寒揉揉額頭,還是覺得難受,卻又掙紮著想將身上的外套還給身邊的男人。那上麵有他的古龍水,不濃,卻清晰。她怕沾染上半分,回頭再引起什麽不必要的誤會。

“你敢脫!”看似正在專心開車的祈默安,忽然開聲,嚇了她一跳。

她回頭看他一眼,“我不冷了!”說著,一隻手輕輕地抬起來去拉身上的外套。

“你是想用我懷裏的體溫來代替它嗎?”祈默安側過臉來,戲謔地笑。

夏之寒愣了愣,那個笑,完全不像是悲傷的人能夠有的。即使裝,也裝不出來。

“你……”抽風了麽?當然,夏之寒沒有問出來。

祈默安斜她一眼,繼續開車,“剛剛醫院打電話來,說阿J已經暫時脫離危險了。”

“真的?”夏之寒有點激動。

“恩,真的。”祈默安微微笑著,點了點頭,“還有,謝謝你!”

夏之寒微微斂了笑,她當然知道他謝的是什麽。但讓她驚訝的,不是這個。

“你還關心阿J麽?我還以為,你可能會恨他,就像恨他媽媽一樣。”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祈默安也收住笑,好半天沒回答,車裏一下子又陷入了安靜。夏之寒有點後悔,手收回來,還是沒有將西服外套脫下來,坐在那裏,眼睛望向窗外,看綺麗的夜景飛梭而過,成片成片地,像碎裂的玻璃。

“對,你說得沒錯!”半晌後,祈默安啊還是選擇了回答,隻是聲音仍有點緊繃,“說不恨,肯定是假的,也太虛偽。但回頭仔細想想,他並沒有錯,並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反而,是錯的大人對不起他。嚴格說起來,我也是這錯的人之一。如果我和小冰之間沒有出現問題,那他就會

是我的兒子,真正的兒子。更何況,他在我身邊六年,給過我那麽多快樂。人終歸是人,有私心,會怨恨,都這都是因為人有感情。而阿J帶給我的,比起那些怨恨,更多的是歡樂與開心。想通了這點,就好了。”

夏之寒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眼前這個男人,她以為的高傲字符,不可一世的商業巨子,竟然也能有這樣的心胸。她不禁有些肅然起敬,卻也多少有些懷疑。

“但是,我和阿J不可能完全回複成以前那樣了!這需要時間,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反悔,我的私心我心裏的仇恨會重新燃起,那時,我不敢保證,我會不會把他送走。但至少,現在還不會。”

聽完這些,夏之寒笑了。這一刻的祈默安讓她驚喜。一個有心胸卻有真實的男人。也許,她應該對他改變一些看法。

“你笑什麽?”祈默安問。

“沒什麽!”夏之寒斂笑,搖頭。

“其實,我也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麽?”

“你還會來勸我不要離婚麽?”

夏之寒徹底不笑了,她沉默著。按照一個律師的職責,她應該回答是;但按照道義和眼前的現狀來說,她那樣做無疑是殘忍而自私的。在天平搖擺間,她陷入猶疑。或許,陳嘉華說得對,其實,她並不適合做個律師。

“那,你愛過白小姐麽?”夏之寒選擇了另一個問題。

祈默安沉默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愛過的。既然都結婚了,怎麽可能沒有愛過。曾經,我和另一個男人,同時深愛著她。”

“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夏之寒很驚訝,祈默安的沉默默認了答案。

“那,他就是阿J的親生父親?”

祈默安的臉色變了變,卻仍是點頭。

夏之寒覺得繼續問下去,對於祈默安是一種殘忍,便緘了口。原來,在這一場婚姻裏,悲劇的痛苦的,不止白小冰一個人。相比起來,此刻的祈默安需要承受的痛苦煎熬,完全不會比白小冰少多少。

“那,你能告訴我一些你們之間的事情麽?我想,如果我要繼續調解的話,也應該先了解事情的大致。這樣我才有資格那樣做。也或者,你在告訴我之後,我會放過你!”夏之寒開玩笑似的笑,但她卻不是在開玩笑。如果事情真的無可挽回,那麽,她也會放棄。這座城市裏,舌燦如蓮黑的能說成白的大狀,比比皆是,且不管是非對錯,隻要有錢就行。白小冰到時,也還是可以去找那些人的。

祈默安沒有立刻回答。

“如果實在不想,那就算了吧!”夏之寒也不想讓他覺得為難。

“你確定要知道?”祈默安眼裏忽然有某種光在閃動,望向夏之寒的眼裏竟帶了柔和的憐惜。

夏之寒心中一動,不明白這光究竟為何,卻仍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