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踏花詞
“踏花何曾惜春好,歲歲年年,江畔舟自渡,卻沉佳音無處尋。”梅笙的眸光落在詞曲最後一句時,禁不住輕吟出聲。青城四少裏,蘇子轅最年輕,卻是才學最好的一個。梅笙自詡是個舞風弄月的好手,但那些詩詞到了蘇子轅麵前卻是憑的蒼白無力極了。
之前那曲,他自己不是沒動手寫過,畢竟他才是作曲的那個人,自然明白曲子裏藏著何種情思,可怎麽寫,就是找不到貼近琴意的詞。可蘇子轅竟隻聽了一次卻明白他藏著的那些話,貼著眼前的景,怎能不叫梅笙驚豔?
梅笙的驚歎自然也叫莫堯收斂不少,過去搶過另一壺滿的桃花酒,心滿意足地灌上一口後才圍過來盯著看蘇子轅的字,同梅笙一般,眼眸熠熠生輝,歎息說,“子轅文采斐然,吾輩之人,難望其項背啊。難怪,先生獨鍾愛子轅,隻帶了你出門遊學。”
莫堯說這話的時候,話語裏倒透著真心實意,並不見什麽妒忌或者酸意。梅笙也不再開口說什麽,隻是點點頭,仔細端詳著蘇子轅的詞,配著曲子,隻想著便手有些癢,恨不得立馬配著詞曲再彈上一遍。
蘇子轅臉頰微紅,眼底卻依然清淺溫潤一片,並不曾透出什麽悲喜顏色,“隻是聽梅笙大哥的琴音婉轉,加之眼前美景,有感而發罷了。”若是別人,說這話時多少會透出些虛偽的洋洋得意來,可蘇子轅說這話,饒是莫堯這般精通人情世故,察言觀色之徒也瞧不出半分虛假來,隻能歎一句,果真是溫潤如玉的公子啊。
這蘇子轅也不知道是如何長大的,隻怕是蘇家太太與蘇子軒實在護得太好了,才能長出這般溫潤清淺的性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便是他莫堯,也做不到。不然,也不會明裏暗裏叫蘇子軒不好下台了。
梅笙拿著蘇子轅寫的詞,隻後悔這次沒帶上歌姬一同出來,若不然此刻就能叫歌姬襯著琴音唱上一曲了。
這邊廂梅笙三人沉浸在詞的美妙韻味裏,蘇子軒的心卻在湖畔便隨著那碧玉般的湖水一起沉浮不定。
季家,那時的女子,竟是季家的千金小姐。
蘇子軒這人從商後,倒不像是季家先祖那邊隻懂得守成,在青州城站穩腳跟後,便尋思著要將生意做大。隻是這時候交通不便,臨邊幾個小鄉鎮倒也容易,蘇家鋪子開了之後也開始盈利了,偏生最大的袞州城進不去。
這袞州城,就連最小的攤販那都是有來路的,他這般外鄉人想要進袞州城倒是真不怎麽容易。前幾次蘇子軒過去袞州城,倒發現這袞州城茶葉極少,便想著過去開個茶葉鋪子,將蘇家茶莊裏的那些個茶葉賣過去,比在
青州城裏賣的自然能高出不少。
可等蘇子軒查看好鋪子,融通了袞州官府,拿著批文買鋪子時,才發現不止是他相中的那家鋪子,就是整條街的鋪子他都拿不到。蘇子軒這人本尋思著要做大買賣,自然需要好的鋪子,可不管他開出高幾倍的價錢,也拿不到鋪子,尋了人問過後才知道,這袞州城排外得很。
幾次三番下來,蘇子軒也就疲了心思,不過在探聽過程中,倒也聽說了袞州季家的事,自然也明白季家千金的好處來。回想起上次見到的那女子,麵容雖是看不怎麽清楚,但那通身氣派,與那一抹空穀幽蘭般的氣質,倒讓蘇子軒心曠神怡極了。
而剛才莫堯說的那話,裏頭蘊著的深意,蘇子軒也算是聽出來了。季家想要同自己結親,也不在意他商賈身份,隻是不能委屈了女兒,絕對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才行。這般一來,杜如蘅就更要離去才行。
季家千金身份金貴,自然勝過杜如蘅千千萬。而且蘇子軒回想著那日見過的季家小姐,更是勝過杜如蘅千千萬。這般一比較,蘇子軒就愈發對剛才狼狽不堪的杜如蘅覺得煩躁起來。若非因為杜如蘅,他此刻哪裏用得著這般痛苦?
皇朝是明文規定,商人不能考取功名,但他也是個心氣高的,既然不能考功名,他卻還想做皇商,同樣可以叫蘇家名揚天下。
心底愈發覺得季家好的蘇子軒回到岸邊,卻正好瞧見梅笙他們聚在弟弟蘇子轅後麵誇讚子轅新寫的詞。蘇子軒壓下心底的悸動,也走了過去,接過詞曲,先看弟弟的字。蘇子轅氣質溫潤,臨的便是柳體。現在一看,更覺得弟弟的柳體已經大成。比劃之間透著一抹堅毅,叫蘇子軒心生羨慕。
再看那詩,蘇子軒一樣忍不住為最後那兩句叫好,放下詞後,蘇子軒欣喜地看著麵前的弟弟。他永遠無法忘記蘇子轅小時候那模樣,粉雕玉琢的那麽一團,總喜歡賴在娘親或者自己身邊,從不多說話,隻那樣笑著盯著你,叫對麵那人忍不住心軟。
蘇子軒就知道,不管他是不是兄長,這輩子,他都不可能讓自己的弟弟受半點委屈。所以當初娘說讓蘇子轅代自己娶杜如蘅時,蘇子軒猶豫都不曾猶豫便應下這門親事,因為蘇子轅怎麽能娶那個上不了台麵的女人?
有時候蘇子軒真不明白,為什麽娘為了一個啞巴,連弟弟都舍得毀掉。要知道,蘇家自詡書香世家,祖上雖也榮光,但這些年,卻是沒有人得到過功名,而依弟弟的才學,定能高中。到時,得了皇上親睞,依弟弟的才貌,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公主都娶得,娘卻可以叫弟弟娶一個啞巴,這叫蘇
子軒怎麽也想不通。
再看看眼前的字句,蘇子軒更加篤定,弟弟蘇子轅日後能成大器。隻是蘇子軒怎麽掩飾,也擋不住眼底那一絲落寞,原本他也可以同弟弟一樣,掙一個好名聲的。
察覺到對麵蘇子轅眼底的自責後,蘇子軒一掃眼底的落寞,過去勾著蘇子轅的肩膀,就像小時候一般將弟弟護在自己身後,“好小子,這幾年隨著譚先生求學,倒是真長本事了,回去娘親定是欣慰極了。”
蘇子轅認真地點點頭,“在外一直惦記哥哥同娘親,莫敢有半點鬆懈。”
莫堯在邊上喝光整一壺桃花酒後,見著眼前兩人兄弟情深的樣子,撇了撇嘴角,“呦,青州城都知道你們兩兄弟兄友弟恭,也不至於當著我的麵紮眼啊!”
這話倒看似調笑,但到底還是透出一絲羨慕來。莫堯縱然不怎麽喜歡蘇子軒,但卻不否認他對蘇子轅這個弟弟的疼愛,而莫堯自己呢,家裏兄弟姐妹都不少,卻沒一個貼心的。姐妹倒也罷了,終究是要嫁到別人家的,知府太太是莫堯娘親,生莫堯時損了身子,再沒有給莫堯添過弟弟或妹妹。
小時候便不安生的知府後院,長大後莫堯就更加不願意留在家裏。下頭那幾個弟弟,哪個對自己是真心實意的?要麽巴結,要麽奉承,更有甚者直接對自己下手。生活在官宦人家,這般爭鬥卻是日日見,隻把莫堯看得心煩極了。如蘇子軒同蘇子轅這般的兄弟,他這輩子也不指望能遇見了。
至於梅笙,孤家寡人,別說兄弟了,就連父母都沒有,又怎麽能不羨慕蘇家兄弟倆?
蘇子軒也知道梅笙同莫堯的情況,見了蘇子轅一眼,然後放下胳膊,理了理衣裳袖口,爽朗一笑,“詞曲都是好的,就不知道莫兄何時作畫?到時候也能傳為一樁美談呢。”
莫堯倒是興趣不大,看了梅笙的琴,又看了一眼子轅的詞,搖搖頭,“琴音如泣如訴,詞間妍麗纏綿,我這畫,倒真比不過兩位,也就不拿出來添醜了。”不知怎的,莫堯想起剛才被自己作弄落了水,滿身汙泥的杜如蘅,心底倒是頗為爽快,放下酒壺,走到蘇子軒邊上,眉眼竟是調侃味道,“蘇兄不如早些回去看看,適才嫂夫人落了水,若是著涼,那可就不好了。”
蘇子軒眉眼一沉,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婦道人家,不足莫大公子勞心,咱們還是繼續喝酒,等莫兄將畫作出來吧!”蘇子轅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想要開口勸大哥早些回去,隻看著蘇子軒眉眼這般顏色,卻隻能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梅笙在一旁,靜靜地盯著那首詞,仿若一切未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