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山再相逢,傷別離(2)

晉西晟出了宮,不知不覺走到那日的小河,淡淡一笑,自己怎會踏到這裏來了。舉目望去,那高懸的太陽傾灑萬丈金光,照得河麵波光閃爍。河麵飄蕩著艘艘遊坊,遠遠地還聽得見坊上傳來的歌聲。

原本略有放鬆的心情又陰鬱起來,晉朝明明已起硝煙,這帝京卻仍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他不再看那小河的風景,避過喧囂的街市,擇了人少的小徑、一路行到巍峨的寒青山腳。寒青山是帝京最高的山,站在山頂可以俯瞰長安城內的景況。

晉西晟踩著山路碎石往山頂走去。六月烈日炎炎,照得大地一片炙熱。山路兩旁樹木叢生,偶爾拂過幾縷微風,頓覺清涼舒爽。越到高處,風便越大。不由吹得人心舒暢。

已是行到山之頂峰,晉西晟負手而立,俯瞰長安樓閣街市,阡陌山河,目光悠遠而沉著:終有一日,他會帶領大晉走向盛世繁華。

眼簾忽地映入一抹飄飛的白紗,心頓時警惕起來。靜悄著走上前,才看見原是一個女子的背影。他才略微放下心中的警惕,緩緩上前,越過那顆遮住女子身影的大樹,瞧見那熟悉的側臉——是那日河畔的那個女子。

女子立於山頂邊緣,身影隱隱顫抖。陣陣風襲來,吹得女子裙擺翻卷。

晉西晟遠遠看去,她立於山崖邊沿,身影搖搖欲墜,像似欲飛升的仙子,又像瀕臨絕境的枯蝶。他的心突地一緊,箭一般行到女子身後,急急伸手拉過她纖弱的手腕,臉已帶著怫然之色:“你在做什麽?!”

女子一怔,看見是他,本想開口,腳下卻因他的拉扯而身形不穩,腳踩上碎石,纖弱的身體失去平衡往後傾去。那身後,是一片陡峭斜坡。

他一慌張,抓緊了她的手。她卻連帶著他一同向那片陡坡一路滾下。手臂也接著襲來痛楚。他不顧疼痛,將她摟得更緊,緊緊護著她的臉。

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她能感到他胸膛的溫暖與那令她安心的龍涎香氣。

他抱著她一路滾下,身上被碎石灌木劃出的傷口越加疼痛,他仍緊緊護著她,一直未鬆過手。斜坡已漸漸平穩,兩個滾落的身子終於停下。他仍心有餘悸,緩緩地終於放鬆了摟著她的手臂。他低頭,見懷中的她安然無恙,隻眼角猶帶著淚痕,他不由責備:“你站在那山頭做什麽,你可知有多危險!”他語氣一緩,“有沒有傷到?”

她卻隻是淒涼一笑,看著他擔憂的眼,安心卻又心疼著默默無語。

他一怔,不由暗惱自己為何如此緊張。他為父皇擋過刺客襲來的暗箭,他曾在馬上斬過西域的皇子,他經曆許多大波大浪,卻從未像剛才那樣慌張,仿佛隻要他一鬆手,她便會消失一般;又仿佛,像在夢中,有如她白裙繞身的白紗影子滲進他的記憶,蒙矓而遙遠……他看見她淒婉的笑,她並未答他的話,隻是眼角淌著淚滴。

他靜靜凝著她,緩緩伸手接下她滑落的淚滴。那淚滴落他的指尖,映著日光晶瑩閃爍。他並未起身,他與她仍緊緊挨在一起,他緩緩低下頭,看著指尖的淚,又看著她的臉,驀地吻上她的唇。

她身軀一怔,微張了櫻唇,他的舌趁機而入,輾轉纏綿。

她本能地想反抗,伸手抵向他的胸膛,他卻隻是輕易便捉住了她的手。施不出力氣,她不再抵抗,亦不再拒絕。這是她遇見的第一個讓她悸動的男子。是那夜河邊的遇見,還是剛剛他不顧危險的保護讓她心甘情願?她已分不清。她遲鈍地回應他的吻,他的吻細膩而柔軟,她突然有千般的舍不得。

眼淚緩緩滑下,她明白此刻的纏綿不過過眼雲煙,是終會消逝的。

他忽地停下來,她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喘息直撲她耳際。她聽見他在她的耳邊說著,“遙兒,願不願意跟我走……”她的心一跳,眼淚落得更多。她猛地推開他,用了全力。她踉蹌起身,往後退卻。

她與他隔了兩丈的距離,她隔著兩丈的距離看他,他的手臂被碎石劃破了,一身玄金的衣料滲著殷紅。他緩緩起身,朝她一步一步走來。

他每走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身側抵到那矗立的大石,她一繞過,又往後退著。他不解,終於停下,看著她零落的淚滴,他一笑:“遙兒,我喜歡你,跟我回……家,可好?”他驀地怔住,他想帶她回家,居然會要想帶她回家。他會是這樣輕易就選擇一個人,且如此輕易就相信一個人的人嗎?剛剛看見她跌落,他從未有過那樣的心情,糟糕,慌張,害怕……他覺得這個女子的一顰一笑都吸引著他,她一身白裙的身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印刻他腦海一般。他不想她這樣落淚,更不想她溜走於他身側。

此刻他是那麽迫切地想要帶她回宮,可是,隻是回宮,卻難有一個家……

他就這樣隔著兩丈遠的距離靜靜凝著她,她一直未回應他的話。他的心突然緊張,明明想要她答應卻害怕她答應。他怕此刻的他不能給她周全的保護,他怕她進了他的後宮—

—會不再是現在這個讓他喜愛的樣子。

她聽著他的話,淒涼笑著。或許,有這一句話就足矣了。她靜默好久,緩緩開了口,她遙遙望著他,一字一頓:“我要嫁人了……”

“我要嫁人了。”,“我要嫁人了。”仿佛鬼魅的哀嚎,飄進他的耳裏,狠狠刺在他的心上。他不可置信,卻見她隻是笑著,眼角卻帶著淚痕,那笑刺著他的眼。

她低低呢喃:“若是沒有嫁人,多好,若是沒有遇見你,多好……”

她的話含糊不清,他隔著陣陣清風卻聽得清清楚楚,他明白,她對他亦是友情的。他緩步上前,她已不再後退,隻是怔怔地看著他。他停在她身前,清風吹得他與她的衣袂翻卷在一起,他說,“隻要你跟我走,就不用嫁給別人。”

她笑:“我還有我的母親,父親……”

他問:“他是誰?你要嫁的人是誰?”

他淵睿的目光正看著她,她覺得壓抑,沉重。微微垂下頭去,縱然他有著不凡的氣質,縱然她感覺他會是不凡的男子,卻亦幫不了她。她再一次淒涼笑起來,“我要嫁去很遠的地方,很遠……”

他又問,她卻隻是這樣回應,他有著無奈,卻更多的是心痛。他提醒自己這隻是一個女子,他還有帝王的大業未完成。可她一身白紗的翩躚身影卻是那樣深刻地印他的腦中,仿佛真的記憶裏,就有過她的出現。

他取下腰間那塊晶瑩剔透的翡玉,執起她的手。她的手柔若無骨,他將那枚從不離身的玉緊握在她的手心,“不管你嫁給了誰,我終會憑著這玉找到你。”

她看著手中在日光照耀下剔透的玉佩,明明想要退還他,卻**似地握緊。她靜靜凝著手中的玉,猛地朝山下跑去,那被灌木劃破的白紗裙擺不停隨風舞動著,她一路疾馳,已不知要如何麵對。她聽到他的聲音自身後遙遙傳來,“等我完成手中大事,我定會來尋你……”

眼淚又蔓延眼眶,她苦笑,她要嫁的人是當今天子,她要嫁去皇宮,他又怎尋得到她?

她一路跑著,任衣袂翻卷,任眼淚翻飛。

她緊緊攥著手心裏的玉,不知那玉的意義,亦不知那玉的來曆,更不知他——就是當今的天子。不知他是晉晟帝,她不知,不知。她一路跑著,腳下的碎石滿地,猶如命運既定的路,她在命運的路上奔跑,身後——是他凝佇的煢煢孑立。

寒青山上,那個頎身玉立的男子仍久久凝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