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些記憶

與人漫長的一生來講,小時候的事,像泛著黃邊的舊日曆,被歲月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裏,荒蕪成片。隻有星星點點,在被人提起時,才會不經意間,燎原。

簡樸第一次見到冷清洋時,六歲。那一年冷清洋十歲。

黃菜花帶著簡樸把自家為數不多的幾件家用正往繼父所居的舊筒子樓裏搬。

忙忙碌碌裏,一臉是血的冷清洋,突然地出現在家門口,與拎著小板凳出門的簡樸撞個滿懷。

血模糊了冷清洋大半張臉。看人時,眼神就不免會更加陰沉,完全不屬於一個十歲的少年應有的。嚇得年幼又安靜的簡樸,心驚肉跳。

隨後的事,發生得更加爆炸眼球,足可擊毀小孩子脆弱的神經,是幼小的簡樸根本無法接受的。

緊隨著冷清洋上來的一個少年,拿著灰褐色的磚頭就要往冷清洋的腦袋上打去,卻被反應奇快的冷清洋轉身搶下,然後義無反顧地把搶下的磚頭,回拍下去。

鮮紅色的血,迸擊而出,濺向四處。殃及了簡樸這條小池魚。被血暈染了雙眼的簡樸,華麗麗的暈了過去。

至此,簡樸在見到鮮紅的血時,直覺就是暈倒。

無論塵世如何的光怪陸離,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荒唐也好合理也罷,卻是人生必經的曆練。哪怕落下個暈血的毛病,誰又能把它從生命中摳掉不成?

簡樸和冷清洋不由對視,都瀟灑地笑了笑,了然般地有了共鳴,——他們的生命曾經那麽貼近的重合。有許多他們並不掛心的事,其實是共同經曆過的。不管如何刻意地忽略,他們也是最親的人。

下午的商場之遊,有些出乎簡樸的意料。

“哥,我不需要這種衣服的。”

這種長長的帶擺尾的禮服,還掛著一圈誇張的珠子,簡樸忍不住的皺眉。

“明晚的酒會,你陪我去!”

冷清洋隨手從衣架上又拿下一套禮服,在簡樸的麵前比了比,說:“這套也行!”

冷清洋說得理所應當,明明沒有命令的語氣,卻是不容簡樸有一句置疑。

“什麽酒會?”

簡樸覺得頭有些疼。太陽穴處的神經都有些跳了。

“一個房產界組織的慈善酒會,你幫我去撐撐門麵,放心,有你好處的。”

“有我什麽好處?”

簡樸猜不到與那一群上流社會的精英在一起,自己能

撈到什麽好處。以前雜誌社有這樣的狀況,都是李蘋去的,而她是主內的。

“我介紹幾個能在你雜誌上做廣告的客戶給你!”

眼看著冷清洋,又要從衣架杆上再拿一套禮服下來,簡樸暈血的感覺都湧上頭了,連忙按住了冷清洋的手,“哥,不用了,就這套吧,我去試一試!”

“好!”冷清洋滿意地點頭。

簡樸是個長相很古典的女子。和現代那些時尚的女人不同,氣質中帶著清婉淑慎,像是古畫裏走出來的仕女。

平時穿著普通休閑或是職業裝的時候看不出來怎麽美,也就是中人之姿,可一但打扮起來……,偏偏冷清洋選的晚禮服的款式也是偏近中式旗袍樣。

白色的晚禮服,配上簡樸端莊秀麗的容顏,不應該算是極美,卻有著無限綽約風姿,說不出的舒服。

從試衣間出來,簡樸驚豔了全場。

冷清洋微有不悅。中式的晚禮服是那堆禮服中最保守的,怎麽穿出來還能引來這麽多的驚歎聲……

“哥,就這套吧!”

簡樸是個低調的人,不太喜歡一下子聚攬了那麽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臉上有些微微的羞赧,卻又像在美景中添上一抹錦繡,極耀眼,卻又不灼人眼目。

冷清洋微閉上眼睛,又快速張口,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叫來了一直在旁跟隨的服務員,遞上了金卡。

再次進了試衣間的簡樸,才脫掉晚禮服,還未來得及穿上自己的衣服,手機便響了起來。

簡樸把晚禮服遞給身後站著的服務員,從皮包裏翻出手機,竟是家裏座機的號碼。不用接都知道是誰。

“你在家就不能老實呆著嗎?”簡樸強壓著怒氣,低聲對著話筒說。

“你這樣說我很傷心的!”話筒那邊的聲音也很低,娓娓如泣。

“到底有什麽事?”認識的這幾天裏,簡樸深刻明白,與時運貧嘴,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她與時運完全不是一個等級段帶上的。你和他講道理的時候,他和你耍流氓;你和他耍流氓,他又和你講上道理了。

“晚上幾點回來?想吃什麽?我好準備啊!”

這話說得還挺有男主人範兒的,竟帶出幾分歡喜。誰給他這個權利的,那是誰的家,誰允許他說那樣的話的。氣得簡樸肝顫。

簡樸一句話就冷水噴頭地給他澆滅了。

“什麽?

晚上不回來了?去外麵吃?和誰?去哪裏吃?”時運炸毛了,一連串的問題接個而出。

簡樸思想僵結了。這算什麽,他憑什麽管自己,就算管,也是自己管他啊,自己可是金主……

“閉嘴!”

簡樸忍不住聲色俱厲。

那邊一時沉默了。

簡樸以為時運要掛機時,那邊卻又傳來聲音。

“那……你幾點回來?用不用我去接你?”聲音沒了剛才的快速歡躍,弱了下去,有點小可憐。

“不用,會有人送我回去的,你自己……”

“我知道了!”

還沒等簡樸說完,時運就悶悶地掛斷了電話。

“混小子!”

簡樸剛剛還有的一點內疚,了然全無。敢掛斷她電話,真是欠教訓。

夜幕低垂下的封閉小區裏,顯得格外安靜。長空裏有數不盡的星星,在天際沒有浮雲的時候,便更清澈無垠。像某人的眼睛。

有好多好多,數不盡的星星,於是,星空下的那個人總是呆呆的抬起頭長時間的眺望,不願意轉頭。

時運坐在樓上最頂層,抱著雙膝,享受著夜色清涼的晚風。一直抬著的脖子有些僵硬,卻還是長久維持著同一種姿勢。

大腦還是處於一片空白。什麽記憶也沒有。來自哪裏,又曾經有什麽樣的身份,和這個世界中的誰有著怎麽樣瓜葛,都一無所知。

好像生命是開始與幾個月前,自己還處在茫然無知的嬰兒階段。沒有大人的庇護,會恐慌會害怕會想尋求安全,伸出觸角碰到哪裏都會快速地收回。

終於碰到了簡樸。在簡樸淡淡的眼神裏,會尋到一直沒有的溫暖。

想到簡樸,時運免不得勾起嘴角,薄唇上漾出安詳的笑。

正這時,一道流星閃過。時運的眼神急忙追尋著那長長的影子劃過夜幕,一同瑩瑩閃爍。

雙手合實,卻不知道許個什麽願望。眼看著星尾快速消失,時運不免有些唏噓。

一個人的世界,太孤單寂寞了。

吃飯也不覺得香,做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看屋子裏每一個角落,都能想起前一天晚上和簡樸相處的點滴,哪怕是鬥嘴,也覺得是好的。

哎,真應該許一個讓簡樸快點回來的願望。

笨死了……,難道失憶連智商都影響嗎?還是別TMD去想記憶了,應該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