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要人
王迎鬆睜開眼睛，下了一晚的雨已經停了，被清洗之後的樹葉格外的青翠，空氣清新，有輕淺的鳥鳴聲嘰嘰喳喳，他閉上了眼睛，回憶在這時變得分外清晰，他想起了一隻翠鳥，王殊睿是養過一隻翠鳥的，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天到晚叫得歡騰，有一次他看見了說這鳥長得真醜，結果王殊睿不知從哪兒弄了些染料來把鳥染成了五彩的顏色，那看著便隻剩下一種想法——
更醜了。
王殊睿從小到大愛搗亂，但給家人的歡笑卻著實不少，長兄如父，他何嚐不是疼著這個弟弟，眼見王殊睿二十幾歲了還一事不成，他才對他要求嚴厲了些，哪想到……一著失誤便是天人永隔……
他似乎還記得王殊睿跟在他屁股後麵的情形。“哥哥……哥哥……”的叫，一旦抓著他了，便咯咯的笑。
“哥哥，帶我去抓魚吧。”
“哥哥，咱們逃學掏鳥窩去吧。”
“哥，嫂子回娘家了，咱們去百花樓喝酒吧。”
王迎鬆眼角有些濡濕。
“相公……”是王少夫人溫柔的嗓音。“時間不早了。”王少夫人是知道王迎鬆今早有事才把他叫醒的，王迎鬆平日裏是極有自律的人，起榻是從不需要人叫的，這些日子處理王殊睿的後事卻每天清晨不願意起榻，王少夫人見丈夫如此傷心自然希望他能多多休息，所以也從不叫他起榻，今天這樣是因為王迎鬆昨晚睡覺時提到說今天約了寺裏的大師。
寺裏的大師修行多年，被他超渡之人不會經曆十八層地獄的折磨，王殊睿小時候最怕疼，他哪受得了十八層地獄的苦。
王迎鬆眨了眨眼然後坐了起來。
王少夫人伺候他穿衣，又讓下人送了洗臉水進來，她擰帕子的時候王家小小姐推門闖了進來，王家小小姐自然知道這些日子家裏氣氛低沉，但她今天實在挺開心的，她撿著了一枚鳥蛋……她急著拿給娘看……
她跑向王少夫人時撞倒了洗臉架，架子翻倒之後撞在了她身上，鳥蛋脫手砸在了王迎鬆頭上……蛋黃蛋清順著他的臉往下淌……
王家小小姐怔住了，或者說是嚇住了。王迎鬆一向對孩子要求嚴厲，事情做錯了一定逃不了懲罰，這鳥蛋來得蹊蹺，王迎鬆這麽精明的人怎麽會相信是撿到的……
“快，向你爹道歉……”王少夫人心思轉得快。“快保證說你以後不會爬樹，也不會掏鳥蛋玩……”
“算了……”王迎鬆擺擺手。“小孩子而已，能一世如此歡樂，也是孩子的福氣，呆會的功課就取消吧，你帶她出去逛逛，買些零食給她。”
王少夫人垂下眼，王迎鬆如此寬待孩子，怕是受了王殊睿過世的影響，畢竟是那樣的血緣關係，就這樣沒了，難免不會觸景生情……她這樣想著，又摟緊孩子，然後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去向爹娘請安了嗎？”王迎鬆問，原本王府也沒有每日請安的規矩，隻能這段時間情況特殊，所以王迎鬆叮囑自己妻子每日去看看，如果沒事再多陪老人說說話。
王少夫人搖搖頭道：“還沒呢，我呆會就去了。”
“把孩子也一塊兒帶過去吧。”王迎鬆道。“爹娘看著應會開心的些。”他這話才落下，就有管家在外麵咳了咳，王迎鬆步出房門，隻聽管家道：“大公子，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呢。”
“娘有說什麽事嗎？”
管家搖了搖頭。
王迎鬆對王母一大清早的吩咐有些奇怪，但也並未想太多，穿過湖心小亭時他停了停，湖上還掛著白布，襯著綠葉紛紛有些礙眼，他側身對管家道：“讓人把這些東西都撤了吧，殊睿也走了這麽些日子了……”
管家趕緊應下。
進芳華苑之前王殊睿又停了停，門匾上“芳華苑”三個字是王殊睿提筆寫的，王殊睿別的地方沒啥可取，獨獨這書法，卻是不錯的。
這府裏，任何一處都有王殊睿留下的印記。
王夫人不在廳裏，王殊睿隨著侍女去了佛堂，王夫人信佛，一天之中有一兩個時辰會呆在佛
堂，王殊睿進去之後隻見王夫人跪坐在佛像前，手裏拿著一串佛珠，嘴裏念念有詞。
王迎鬆候在一帝。
王夫人念了約摸半個時辰才站了起來，她的神情並不太好，眼睛有些紅，頭發也並不光整，王迎鬆上前扶住她，又讓她在一旁坐下，丫環趕緊送上了茶水，王夫人用手娟擦了擦眼睛，然後讓王迎鬆也坐下來。
“娘，找我過來什麽事。”
“迎鬆呐，昨晚我夢見你弟弟啦。”
王迎鬆端著茶杯的手顫了顫。
“你弟弟麵容已經模糊了……”王夫人又擦了擦眼角。“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四肢尚好已是萬幸，又怎麽能指望容貌也沒有損毀，我沒認出他，你弟弟他很難過啊……”
“娘，對不起。”
“所以今天我來給佛主上香，希望佛主能滿足一個鬼魂的心願。”
“娘，我呆會兒會去請寶華寺的大師，你放心吧，殊睿不會受苦的。”
王夫人搖搖頭道：“我知道你弟弟隻有一個心願，他心心念念的，隻有那個女子而已，可憐他二十幾歲，終是尋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子，隻是生不能相守，死不能相聚，連骨灰葬在一起，也是沒名沒份的……”
“娘……”王迎鬆覺得手裏的茶杯沉重。
“你弟弟還問我，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幫他？”
王迎鬆張了張嘴。
“迎鬆，在佛主麵前，你認真的回答，這是你弟弟問你的問題，他連死也沒放手的問題，你回答他，當著佛主的麵，認真的回答他……”
王迎鬆這人不信佛，不信鬼，他隻相信人定勝天，他看著麵前自個兒母親的臉，那上麵有和他同樣的傷痛，其實，對上趙瑾源，並不是沒有勝算，隻是過程太過驚險，他不想博，所以……問他有沒有後悔，應該是有的，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的選擇會變的。
“此話當真？”王母問。
“當真。”
“你看著佛主的眼睛回答。”
“當真，沒有什麽有殊睿的命重要。”
王母麵上一喜，她轉了身朝裏間喊道：“殊睿，夢鸞，你們出來吧。”
未幾，珠簾掀開，先出來的便是王殊睿熟悉的身形，跟在那身形後麵的是一女子，女子麵色沉靜，似有不安，她不時看看前麵的男子，神色倒有幾分依戀之意。
王迎鬆想想便明白了。
王殊睿跪在了他麵前，夢鸞也緊跟著跪了下來。“大哥，你從小疼我，縱容我，你對我的好，我記在心間，這一次，你就當我最後一次任性，無論如何，請你幫幫我，幫幫夢鸞。”
王迎鬆還能說什麽，他笑了笑退回了椅子上：“有多少人知道你回來了。”很久之後他才開了口。
“除了娘和爹以及你之外，沒有人。”
王迎鬆半晌之後點點頭。“總算還不至於太笨。”
王殊睿知道，這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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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源睜開眼是因為一陣壓低的爭吵聲，一男一女的聲音，男的倉惶，女的尖銳，兩人的聲音壓得極低，他原本應該聽不見的，但他是練武的人，聽力比平常人好上一些再加上他這段時間失眠，這麽些原因便醒了。
這地方是如蘭小樓，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昨晚蘭姬陪他喝酒，喝著大概是醉了，所以才被扶來了如蘭小樓，這蘭姬的心思啊……
趙瑾源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
他披上外衫朝外走，在門口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兩道聲音，一道屬於蘭姬，另一道屬於——馬虎。
馬虎是一個高壯的男人，黑，話少，長相猙獰，拳腳功夫極好，跟在他身邊多年，是他較為倚重的一個屬下，那天追趕夢鸞的騎兵裏，便有這個人。
趙瑾源把門推開了一條縫。
“你跟我走吧，王爺已經回來了如此之久，這段時間他都沒有留在小樓，他是不會娶你的，何必留在這兒浪費大好光陰呢，你跟我走吧，我會好好照
顧你的……”
蘭姬微微抽泣著，一直沒有應聲。
“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你，隻有我才會對你好，有一口飯，我一定全給你吃，蘭月……”
趙瑾源笑了笑，原來如此。
蘭姬陪他用早飯，早點做得極為精致，剔透如玉冒著熱氣的水晶包，飄香的八寶粥……還有切碎的一碟鹹菜，趙瑾源吃了兩口就放了筷子，他端起一旁的茶杯，一邊輕啜著一邊盯著蘭姬，盯久了，便笑出了聲。
“王爺，不好吃嗎？”
趙瑾源搖搖頭。“蘭姬，你跟我，也有幾年了吧。”
“是的，王爺。”
趙瑾源又道：“當初太後見本王一個人孤單，便派了你來陪本王，當初本王便和太後說過，一旦你有喜歡的人，本王便放你走……蘭姬，這麽些日子陪著我也辛苦你了，現在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蘭姬心底跳了一跳，莫不是被發現了吧，她想，但一想她又放下了心，趙瑾源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這種事無異於對他的侮辱，如果他知道了，是斷斷不會如此平靜的，如此一想，蘭姬心情又平靜了下來。
“王爺在說什麽呐，是嫌棄蘭姬了麽？”
“不是。”
她趕緊跪了下來。“蘭姬願意一輩子侍奉王爺，陪在王爺左右。”
趙瑾源歎了一口氣。“一輩子，太長了啊，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
“王爺……”
趙瑾源啜了一口茶。“沒事，本王突然感歎而已，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本王，直說無妨，本王不會介意的。”
蘭姬隻得把頭埋得更深。
“王爺，王家大公子來訪。”是謝榮的聲音。
趙瑾源站了起來，謝榮在外麵候著，趙瑾源出去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剛才，我讓他在前廳候著，王爺，見還是不見。”
趙瑾源沒有回答，他不緊不慢的朝外走，走著又在路上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謝榮，並沒有說話。
就目前來說，他和王迎鬆的交集隻有兩個，一個是紡染權的事，一個是王殊睿的事，這王迎鬆一大早就找上門來，究竟是為的哪一個目的。
前廳，侍女送上茶福了禮便退下。
“雨前的龍井……本王從太後那兒拿了一些回來，大公子，嚐嚐味道怎麽樣。”
王迎鬆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嗯，的確是上品。”
趙瑾源微微笑了笑，王迎鬆這話回得敷衍，他端茶的動作也有些急切，神情雖然還算平靜，但王迎鬆如此老練的人，神情什麽時候都是平靜的，所以這端茶的動作便透了些東西出來……王迎鬆有事，還是求他的事兒……
“大公子事務煩忙，如今抽空來訪，怕是有什麽事吧。”
王迎鬆放下茶杯。“王爺料對了，王某的確是不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是為一個人。”
“哦，哪個人。”
“蘇文錦。”
“本王聽不太懂。”
“那王爺請聽王某細細說來，前些日子，舍弟和弟妹在前往東洲的途中出了些意外，弟妹身邊帶著一孩子，這孩子長得煞是可愛，這個孩子姓蘇名文錦，王某聽說那晚王爺恰好路過亂葬穀……”
弟妹？這詞聽著可真礙耳。“本王仍然不太懂……大公子能否說清楚一點……”
王迎鬆眼皮垂了垂。“有人親眼所見那孩子被王爺帶進了府裏，王爺，既是弟妹帶在身邊的孩子，自然是王家的親人，弟妹有交待，王家自然當全力照顧，王家不敢勞煩王爺，蘇某此次前來，一為感謝，王某已備上薄禮，希望能入得了王爺的眼。二則是為領人，王爺，您照顧孩子如此久，不敢再勞煩王爺……”
趙瑾源手上端著青花的茶杯，青色素雅，襯著他藍色的戒指格外的好看，王迎鬆視線停在他的手上，便見他把茶杯重重放到一旁，道：“大公子弄錯了，王府沒這個人，本王更不認識什麽蘇文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