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不怯
“安安不要怕,”成清本來有些猶豫,一觸及安安空茫茫的眼神,立即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把安安帶到自己懷裏,向少年宣布,“公子,從今日起,安安便是成某的小徒弟了!公子不會連成某的小徒弟都要趕吧?”
徒弟?成清可以教一個小女孩什麽有用的東西?竟這麽草率地下決心?!一個小丫頭的幾滴眼淚就讓成清潰不成軍?!
少年長睫微顫刷地拉下輕軟柔和的弧度,眼底鋒銳光澤一掩,深深看了安安一眼,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卻不置可否,轉身上了馬車。
見主子這次並沒有反對,成清鬆口氣。雖說他是一定要幫安安的,但小主子要不認可安安,他還是很忐忑的。見公子這麽好說話,他心底不由覺得詫異,但也不敢去問公子怎麽這麽就同意了,雖然他隱隱覺得,公子這麽快答應實在有些詭異……
成清拍拍咬著嘴唇不說話的小丫頭,親切地和她商量,“安安,進去和公子坐在一起,有什麽事公子會罩著你的。為師去城裏打探一下消息,很快就會回來的。”
安安順從地點頭,待書生走遠了,她在風中站了好久,才挪著小胳膊小腿,磨磨唧唧地爬上了馬車。
馬車裏裝飾華麗而舒適,少年斜靠在漆案上,一手撐著額,一手叩在案沿,閉目養神。聽到安安進來的揭簾聲,並沒有睜開眼,隻是淡淡道,“簡豫,十二歲,昭合王朝七皇子,封地越州。”
安安本是縮著肩膀窩在馬車一角,突然聽到少年清淡的聲音,呆滯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在介紹自己。
小小抿了抿唇,安安垂著眼,聲音低啞細軟,“洛成安,八歲,父母……”頓了好久,一大滴淚怔怔滾落,垂在冰冷的麵頰上,如何也說不出“雙亡”那兩個字。
簡豫眉間微沉,眯眸睨了安安一眼,伸手拿過案上的一卷書冊,依然斜靠著車壁,也不再理會安安。而他對安安的態度是敵是友,也是捉摸不透的。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流逝,兩人同處一輛馬車,卻因各有心事而相顧無言。直到離開了很久的成清掀起車簾進來時,看到兩人冷然的相處模式,也是愣了一下,才掀袍進來坐下。
安安立即湊到成清身邊,期待地伸手勾住成清涼透的衣袖。就是簡豫也丟下手邊的書冊,一手懶懶地撐著下巴,凝向神色不太對勁的成清。
成清
幾次張口欲言,卻都找不到合適的字詞,隻是望著安安的眼神愈發憐憫抱歉,而安安的心情也隨著他那眼神徹底跌入穀底,萬劫不複。鬆開手心,有些頹廢無力地跌倒,還好成清早有準備地抱住她。
“……公子,”輕歎一聲,成清煩惱的眉頭鬆了又皺,猶豫著斟酌詞句,“洛陽縣令洛煜,被鄰近五縣聯名告發,暗裏窩藏前朝泰熙帝幼子,這可是說不清的大罪……京中派人調查,趕至洛府時,洛府上下畏罪縱火……目前仍在驗屍……”
暗裏窩藏前朝泰熙帝幼子麽……真是個有趣的意外……
“你胡說!”安安小臉通紅,不待成清說完便揚起小拳頭打斷,嗓音很亮,“我們家裏清清白白的,沒有窩藏什麽人!”
簡豫勾著下巴聽得漫不經心,眉眼清淺矜淡如畫,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甚至聽到“洛府上下畏罪縱火”時,雙眸閃過諷刺好玩的亮澤,嘴角勾了勾。他完全把這當成傳奇故事聽了,就差翹著二郎腿挑著花生豆打發時間,並不曾想到,這對安安的沉重打擊。
如今聽得安安激動大叫,他柳眉微折,閑閑止住成清安慰安安的動作,偏頭看向小丫頭,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帶點晃悠悠的調子,“這倒有趣了,鄰近五縣還會冤枉小小一個洛陽縣令不成?嗯,你不承認你們家窩藏罪犯,是替誰在開脫罪名呢……你們家符合年齡的孩子……”他壓住話尾再刻意地輕輕一挑眉,那狹長鳳眸裏的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當真好笑!你拿年齡說事,那豈不是天下所有十多歲的孩子都有嫌疑!”安安脫口辯駁,仰著頭倔強的樣子,倒是讓簡豫頓了一下。
生怕惹到那位不動聲色的小主子,成清趕緊把安安拉到自己身邊,表象教訓實則開脫,“安安!怎麽能這麽沒禮貌地和公子講話!”這個孩子,以後要跟著他們一起,勢必不能得罪公子唉。
簡豫嘴角微扯,掩袖咳嗽了幾聲,不和八歲的小女孩一般見識。又撐起下巴,垂眸思索,把另外兩個人晾在了一邊。
他能做到閑散安適,可不代表那剩下的兩人能受得了這種無言的詭異。馬車裏氣氛沉悶,沒有立場再去吵嘴生氣,安安眨動長長的眼睫,無措地轉眸向成清求助。成清看著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未幹的淚痕斑斑,眼睫上還掛著一滴淚欲墜不墜,愈加心軟。安撫地拍拍懷裏小丫頭的頭頂,握起拳頭放在
嘴邊一陣幹咳,“呃,那個……公子,你受了重傷,現在他們估計正在四處巡查公子的下落……我們是不是該即刻趕路,動身去京城?”
京城天子之胄,重兵把守戒律森嚴,會比他們顛沛流離的安全許多。誰讓自家這位小主子性子清傲,同是進京,並不與眾人一同走,非要給某些人製造陷害的機會,自己也就隻能跟著操前顧後辛苦一些了。
簡豫半垂的眉眼清潤,依舊神色冷淡,沒有開口,那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成清舒口氣,在自己出去擔任車夫的前一刻,仍不忘提醒提醒公子,“那,安安……”如今洛府滿門抄斬,安安身份敏感,公子可會稍微給安安個落腳之處?
過了好久,在那對師徒越來越不安時,簡豫才抬眸,蹙眉凝著成清半晌,一分戲謔兩分無情三分不屑,還有四分譏誚,“怎麽,成大哥不是收了個小徒兒麽?竟沒為我這個半路裏的師侄想好去處,留個名分?”
成清有些難堪地低頭,悶聲不語,捂住安安忍不住想辯駁的小嘴。他一直知道,自己和這位小主子同一個老師,萬萬不可能自己巧舌如簧,而小主子是個悶葫蘆。事實上,簡豫有時候說話很毒辣,習慣會用嘲諷刺人的語氣,口才並不差。他隻是清冷,不大喜歡和人爭論而已。
但如今麵對安安的事,簡豫居然會諷刺挖苦兩句。成清心中一絲安慰,他就怕簡豫不聞不問,那才是對安安不好。如今他對安安既聞又問,想來安安跟著進了京,也不會吃大虧的。
當然,那隻是他單方麵的希望。
而此時的簡豫呢,斜眼看到安安不服氣至極的烏黑瞳眸,冷淡地回望過去,一眼裏冷封的寒氣,重新讓安安癟嘴瞥眼,把委屈往肚子裏咽。
車輪轔轔,馬蹄得得。清曆十三年這個元宵節的尾端,洛陽郊外,一輛樸素的馬車不急不緩地駛向京城。命運的齒輪悠悠轉動,因果正在循環中。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一路的春花一點點悄然綻放,點綴了本來索然無味的旅途。車簾揭開,小女孩扒在車窗往外看,唇紅齒白,清秀絕俗,仰望天空的眸中光澤堅毅。
爹,娘,哥哥……洛府一案,絕不會就此掩埋!
而她並不知,同輛馬車上,本應閉目養神的少年,垂下扇睫微斂墨眸,也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她未覺,他亦不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