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不寐

最近太學很熱鬧、很喧囂……快入土的老頭子被請來給皇子們講學,那是天大的榮耀啊!而今卻目中含熱淚,無語地凝著底下跪了一排排的孩子們。

皇子們都是分開授學的,而這位太傅負責的便是七殿下和十一殿下。七殿下那是個省心的孩子啊,平日裏功課不用他催,且聖上經常叫七殿下去辦事,也省了他不少心思。於是所有精力都壓到了十一殿下身上……十一殿下怕寂寞,好,一堆公子哥進宮陪著十一殿下念書;十一殿下嫌功課枯燥,沒問題,幾個老太傅輪著給小殿下授課;十一殿下嫌侍童磨的墨太淡,也好辦,老夫子親自去教磨墨的精髓……眼下他要個小女孩一起上課,他們老太傅也是沒話說的……隻是、隻是!

這個小女孩太能折騰了啊!

比如說,他要講解“窈窕淑女,公子好逑,”那大眼睛的小女孩便在下麵跟著嘻嘻笑著念,“窈窕公子,淑女好逑。”惹得一群公子哥跟著起哄,哈哈大笑。

有隻蝴蝶停在窗戶上,小女孩撐著下巴讚美,“老師,怎麽不為蝴蝶賦詩一首啊?”旁邊立刻有那愛玩愛鬧的簡黎殿下大聲附和。

期間休息時,她還要仰著甜美的笑臉向他們這群老頭子賣乖,“老師,年紀大了要多多活動才對身體好……過來陪我們一起玩嘛!”

就連早上上學時辰她都有意見,打著大大哈欠,“老師,古人有言,春眠不覺曉,為什麽不多睡一會兒呢?”

……而據說,安安是七殿下帶回來的孩子,得罪不起。

十一殿下雖然頑劣,但哪有這麽多花招啊!可這小丫頭說話句句在理,他們隻能默默含淚……眼看十一殿下和那安安帶著一幫孩子們把莊重的太學弄得烏煙瘴氣……

更更可悲的是,七殿下對此不聞不問。一個人坐在殿裏一角捧著一卷書發呆,居然對十一殿下的如此胡鬧視若無睹!就是有的太傅委婉地去讓七殿下管教一下十一殿下,七殿下也隻是表情漠然,涼聲答道,“這好像是太傅的事務吧?”

就是“燕王府”,平日裏來往侍女侍從走路都不敢大聲的,這些天,也是雞

飛狗跳。

一個安安,白天跟著七殿下去上課也就算了,他們可以稍作休息。而一回來,立即被安安追的恨不得在府上消失。

“太傅太傅,那老師今天的課我沒聽懂啊,太傅再講一遍好不好?”

“師父,我聽說你以前舌燦蓮花辯群雄啊,能不能和我講講?”

“啊,幾個大哥哥,教我打拳,好不好,好不好?”

“姐姐姐姐,名門淑媛都是怎麽走路怎麽說話的?你們見多識廣,教教安安好不好?”

半夜三更,還有那嬌脆的聲音從院中假山後傳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瘋魔了都!這個小混蛋!

……府中人個個黑眼圈加重苦不堪言,但安安振振有詞說自己在學習!他們能去打擊一個孩子學習的積極性麽?

還要安安的半路師父,成清自己去扭扭捏捏地和簡豫說話,“公子,既然安安那麽崇拜你又那麽熱愛學習,你就教她吧!”省的禍害他們一群人了!

老太傅跟著狂點頭,眼淚汪汪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殿下……嗚……那個安安真的是個天才啊,學習的勁頭還那麽足……你錯過了這麽好的學生會後悔的啊。”

而最近經常在宮裏宮外聽到相同話的簡豫隻是捧著書卷,淡聲,“不急。”

見他那紋風不動的樣子,一群人皆是疑惑。七殿下往日裏雖說不上待人嚴苛不苟言笑吧,但那也是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怎麽這些日子,被這麽宮裏宮外地折騰著,他還能氣定神閑地看書下棋,連說都不帶說安安的?

眾人紛紛猜測,卻誰也猜不得簡豫心中真正所想。

而日子這麽一天天地晃,在七殿下的不加管束甚至默許的條件下,安安愈加放肆,終於……病倒了。

夜裏小屋燈火明亮,身材頎長的青衫男子為床上臉燙的通紅的小女孩擦汗,長長歎口氣,“安安,算了吧。公子是有主張的,他要是不理你,你再折騰他也是不管的。”

聽得師父心疼她,安安心中澀澀的,和剛才大口喝下去的藥汁一個味道。眼睫輕微地顫

動,眸中水汪汪的可憐兮兮,聲音也因生病而顯得綿軟無力,“師父,真的就那麽難麽?”

那是怎樣的少年啊。白衣料峭身姿挺拔,眉間一抹疏離淡漠,清冷高雅如同皚皚山上雪。殿中一隅對周圍充耳不聞,任他們怎樣玩鬧怎樣招惹,眉目始終雋秀中透著清逸,不見絲毫不耐;獨自坐在青石案前一手執黑一手執白,隻聽棋盤上劈啪聲清脆好聽,竟讓她這個故意在旁邊亂彈琴的聽得出神;府上下人來回在身前穿梭告狀,他依然支著下巴低眼沉吟,不言不語不聞不顧……

安安從未這般受過打擊,從未因一個人的漠視這般挫敗。因成清的安慰潰不成軍,趴在年輕人懷裏抽噎,“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嘛!他為什麽不肯教我!那麽多人才智不如我,他都可以那麽有耐心一直磨下去,我隻要他五年而已啊!嗚嗚……我也學彈琴也學詞賦,藥理術數我也跟著你們混學……可你們都不如他,都對我沒耐心……”

成清幹咳,被她說得尷尬。原來安安都知道他們不耐煩啊,這個敏感的孩子,卻什麽也不肯說……而安安一提,他也覺得慚愧。如安安所言,簡豫也就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手下一批能將都是他獨自培養的,那他本身的本領便很是不低。並不是每個人一開始都是那麽出色,但他雖然麵色冷冰冰,卻絲毫沒有蔑視生氣不耐煩之類的表情……這麽看來,那個冷心冷麵的少年,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唉。

成清拍著懷裏大聲哭泣宣泄委屈的小女孩,正要笑著再安慰她幾句,目光一轉,突地看到門口站著的白雪般出塵的少年,一口唾沫堵在喉間,這次是真的重重咳嗽起來。

“師父師父?”安安忙從成清懷裏探出小腦袋,皺著眉頭,實在不明白師父說個話怎麽都能嗆著。

但成清一手拍胸一手顫顫地指向門口的動作,引得安安轉頭看過去,一怔之下,什麽都明白了。

夜中黑寂,恰恰處在明亮與黑暗的邊緣,烏發白衣的少年悠悠倚在門邊,手中捧著一碗藥,眉角斜斜地挑到一邊,眸中幽沉,對麵前的“師徒互動”不置可否。那姿態安然,也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