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車開到目的地，劉姐催促著明薇：“快點，我們已經遲到了。怎麽魂不守舍的？看來我們顧董真是魅力大。我一提他的名字，每個女生都失魂落魄。嘖嘖！”
明薇擠出一個笑，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大樓裏。
“劉姐……”明薇斟酌著，“顧董他……”
“他今天不會來的啦！”劉姐斜睨她，“他一不是導演，二不是製片人，幹嗎來看選一個小配角？你們這些小姑娘喲……”
話還留個尾音，以表示如今這些花癡女生的行徑讓人無言以對。
休息裏三三兩兩地坐著幾個美貌少女，都和明薇年紀相仿。劉姐讓明薇坐著等，自己接了個電話就走出去了。
房間裏安靜得很，女孩子們互相打量，卻並不交談。
明薇激動了半天的心這才慢慢平複下來，低頭研究資料。
雪白的紙張上，“故園春秋”四個黑字瞬間刺痛了她的眼睛。
明薇反射性地閉上眼睛，合上本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眼睛重新張開。
居然是《故園春秋》，她去世前不久極力向顧成均推薦的本子。那時候顧成均因為這是一部電視劇而並不大樂意接。現在，他怎麽又改變主意了？
《故園春秋》講述的是晉商的故事。顧成均飾演的李玉龍是山西老字號票號的少東家。清末，晉商已經逐漸衰落，國家又有外憂內患。受過西式教育的李玉龍和幾位誌同道合的朋友在這動蕩的大局勢下，試圖力挽狂瀾，重振山西票號。
這樣救國勵誌的主旋律大片，確實是顧成均這樣演員的上上之選，更別說和他配戲的都是國內著名的老戲骨。知名的導演，強大的製作團體和宣傳隊伍，再加上首都電視台的投資。這部電視劇顯然會成為轟動一時的大劇。
顧成均看來是終於想明白，這樣的好本子不容錯過。
女主角是李玉龍媒妁之言的妻子。李玉龍不情願地娶了她，但是兩人逐漸在生活中培養出了感情。夫妻同舟共濟，譜下愛情佳話。
而明薇要試鏡的這個角色，是一個清朝格格，愛慕李玉龍，對他糾纏不休，甚至要慈禧下旨拆散李氏夫婦。
這種不討喜的第三者小角色找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來演，也是理所當然。況且這個角色雖然會被萬眾唾棄，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被人憎惡也總比被人遺忘的好。反麵角色留給觀眾的印象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深刻。
明薇如今把故事梗概重新通讀了一遍，不由冷笑連連。
顧成均背信棄義，有了外遇，氣死了發妻，獨攬公司大權。這樣的人，要來演一個和發妻鶼鰈情深，忠貞不二的好丈夫，他自己也不嫌膈應得慌？
虧他還接得下這個本子，虧他還能對著女主角念那樣深情的台詞。他就不會覺得背後陰風陣陣，半夜睡覺床邊有人盯著他？
想到這裏，明薇還真希望自己當初沒重新
附體，而是變做遊魂，附在顧成均身上。沒事就對著他脖子吹冷氣，半夜就在屋子翻箱倒櫃製造雜音，顧成均照相她就製造鬼影照片……
“十五號，周明薇？”工作人員喊名字。
明薇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了進去。
這次的麵試十分簡單，選角的導演讓周明薇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步，然後讓她念了一段台詞，再表演一個小片段。
那個片段，是故事裏這個小三格格糾纏男主角的一段對話。
這種小女兒發癡撒潑的尋常橋段，自然難不倒明薇。她略微醞釀了一下，攏著手，微低頭斜望過去，抿嘴而笑。一個簡單的小動作，就把格格嬌憨模樣表現得十足。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喜歡你就夠了。”嬌蠻又孤傲的語氣，把格格的性格展現得淋漓盡致，“除了我榮寧格格，這天下還有誰能配得上你？你那妻子不過是個鄉下女人，真虧你還能忍受那麽粗鄙的人。她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她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玉龍，我可是真心……”
話戛然而止，這裏是男主的台詞。他打斷了格格的話，維護自己的妻子。
格格被拒絕，臉上表情先是驚愕，再是尷尬，而後憤怒，最後歸於平靜。她緊咬著牙關，麵部肌肉微微抽、搐，看著像在努力控製表情，可眼睛裏濃烈的恨意和不甘卻迸發了出來。
導演不免對這個周明薇另眼相看。
之前麵試了十幾個女孩，沒有哪個像她這樣，區區幾個動作，就把感情表達得那麽淋漓盡致的。這女孩明明看著溫婉靈秀，可一旦做出陰狠的表情，又十足的狠辣，讓觀者不寒而栗。
“周明薇……你以前還演出過什麽影視作品嗎？”
明薇恢複了溫順的模樣，搖了搖頭，“除了在唐佑廷的MV裏出演過美人魚那個角色外，隻在學校演過舞台劇。”
導演點了點頭，喃喃道：“倒是一塊好苗子。”
坐他身邊的助理抬頭看向明薇背後，麵露驚訝之色，隨即站了起來，“顧先生，您怎麽來了？”
導演和一眾工作人員都肅然起立，迎接這位影帝的大駕。
明薇站在房間中央，一動不動。人們從她身旁走過，迎向門口，寒暄諂媚。
她聽到那個熟悉的低沉淳厚的聲音在說：“我來找陳導有點事，就順便過來看看麵試。”
親切隨和的語氣，說這個話的時候，他臉上應該還帶著笑。精致的弧度，微彎的眼角，目如秋水。
明薇站在人群背後，冷眼望過去。
“打攪了你們的麵試嗎？”顧成均輕鬆愉快地問。
“沒有，沒有。這一位剛好結束。”導演助理朝明薇招手，“周小姐，已經沒你的事了，回去等消息吧。”
這話聽在明薇耳裏，不啻於上帝的福音。她鞠了一個躬，埋著頭大步朝門口走去。
低垂的
頭發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她隻可以看到人們的腳。
那雙半舊的皮鞋……
還是她年初請人為他定製的。鞋墊上，還有一個小小的“GCJ”符號。當初他看了，還覺得好笑。
“誰會把名字繡鞋墊上？又不是在幼兒園，擔心別的小朋友穿錯鞋。”
明薇收回視線，與那人擦肩而過。
“等一下！”
即將碰到門把的手停住了。明薇像是被念了咒語似的定在那裏。
一個腳步聲走到她身後，“小姐？”
“周小姐，顧先生叫你呢。”助理也插了一句。
明薇僵硬的身子一點一點轉了過來。她低眉順目，溫順馴良地站在顧成均麵前，像隻鵪鶉一樣。
英俊的麵孔近在咫尺，帶著公式化的溫和笑意。麵部肌肉在笑，但是眼底卻是一片淡漠疏離。
一點沒變呢，還是這麽裝模作樣，連唇角的弧度都還是控製得那麽精準。除了瘦了一點，黑了一些以外，連發型都還和半年前的一樣。他甚至還穿著她以前為他買來的西裝和鞋子，戴著她送的手表，還有……
還有婚戒。
那枚鉑金戒指，還依舊在他無名指上折射著白光。
“我剛才看了你的表演，覺得很不錯。”顧成均的聲音輕柔溫暖，仿佛怕驚嚇到對方似的。
這是在表揚她？
明薇實在忍不住，終於笑了出來。這是一聲飽含著譏諷和辛酸的笑。
過去的十年裏，她張明薇一心撲在顧成均身上，用盡一切辦法為他創造機會，給他打造展現自己的舞台。可顧成均想必是不知道，自己身邊那個女人，也有著一個演員的靈魂。她也是能站在舞台上，綻放自己的光彩的。
明薇慢慢地彎下腰，鞠躬道：“謝謝顧老師，我會努力的。”
女孩那聲戲謔的笑，讓顧成均隱隱有些不快，“你是永盛的吧。他們和我說會有個新人過來麵試，應該說的是你。”
導演察言觀色，誇獎道：“顧先生公司裏的孩子都很優秀。這個小姑娘麵試表現非常好呢。”
不過顧成均隻是輕描淡寫地說：“請繼續加油，很期待你日後的表現。”
明薇暗笑，那可請你務必好好期待。
明薇欠身行禮，然後轉身離去。
顧成均的目光追隨著女孩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後。
導演問：“顧先生要留下來看麵試嗎？”
“不能再打攪你們了。”顧成均溫和地笑了一下，“我去找陳導，你們先忙。”
離開了麵試教室，顧成均朝走廊望去，卻沒再看到明薇的身影。
“今天是哪個角色的試鏡？”
“榮寧格格。”助理回答。
顧成均若有所思，下意識地轉動著手上的戒指。
這是他在妻子死後才養成的一個習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