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服務員動作熟練地開了一瓶紅酒,為在座的賓客逐一斟上。石榴紅色的**在水晶高腳杯裏輕緩地晃動著,迷人醇香淡淡飄了出來。

這裏是位於城市最高建築上的一家會員製餐廳。坐在窗邊的位置,可以眺望這座城市曆史最悠久、最有代表性的繁華街區。江水滔滔,在腳下奔流不息,渡輪鳴著長笛自西向東駛入大海。

“專門請我來這裏,不會隻是為了喝酒的吧。”顧成均放下酒杯,朝對麵的人淡淡一笑。

甄惜晃動著酒杯裏的**,聲音輕柔婉轉,“我就不能請你出來單純地吃個飯?我們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聚過了吧?這裏又是會員製餐廳,我們不會被閑雜人等看見。你真的沒什麽好擔心的。”

“我並不擔心。”顧成均說,“既然我們兩個見麵是光明正大的,我就並不在乎被人看到。但是明薇才去世,我不想因此讓別人看她的笑話。”

甄惜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你真的要在我們每次見麵的時候談起她嗎?”

“為什麽不?”顧成均切著牛排,“她是我太太,我談起她沒有什麽好避諱的。”

甄惜掃興地放下了餐刀,“可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

顧成均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她。

甄惜拽著餐巾的指關節泛白,“我們走到今天容易嗎?如果沒有她,我們根本就不會吃那麽多苦呀。也許我們早就結婚,是眾人羨慕與祝福的一對明星夫婦。甚至,我們早就有了孩子了。成均,我知道你很喜歡孩子的。”

“我是喜歡。”顧成均再度低下頭,“但是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有了明薇,我們有了今天的輝煌;但是如果沒有她,我們真的也能有今天的成功嗎?”

甄惜臉色發白,“你,就把她看得那麽重?”

“不是我把她看得重,而是她確實重要。”顧成均認真地說,“在我的生命力,張明薇是我最重要的女人。她改變了我的命運,這點不可否認。”

甄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半晌,嗤笑道:“你在我麵前沒有繼續作戲的必要。我們之間沒有秘密呀,成均。從一開始,隻有我最了解你。那些冠冕堂皇的恩愛話,就不用說給我聽了。”

顧成均笑容清淡。他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牛排,才說:“今天既然你這麽慎重地把我約出來,那我也想借此機會,把有些話同你說清楚。”

“什麽?”甄惜不安地問。

顧成均抬起頭,“甄惜,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甄惜耳朵裏嗡地一聲,良久才說:“你要和我分手。”

顧成均抿了一口葡萄酒,“我們八年前就分手了,小惜。”

甄惜嘴唇翕動,“你……已經很多年沒有叫我小惜了。”

顧成均用叉子攪動著沙拉,“我們今天坐在這裏,也不是來懷舊的。”

甄惜冷笑:“別和我說什麽老掉牙的‘我們都回不去了’!當年是你要我等你的。我等你到現在,你卻來和我說結束關係?顧成均,你做人真不講半分良心嗎?”

顧成均平靜回答:“我和明薇結婚那天,我也和你說過,要你不要等我了。”

“你說不等我就不等嗎?”甄惜的聲音猛地拔尖。

旁邊的客人紛紛轉頭望過來。

顧成均擺手組織了要走過來的餐廳領班,給甄惜的酒杯裏添了酒。

“甄惜,你對我的一片情意,我是已經無以為報了。我們曾經有過最純潔美好的過去,但是如今,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太多紛爭。我們,的確是無法回頭。”

甄惜呆呆坐著,低聲說:“你當初和我說過的,信誓旦

旦地說過的。你說你不會愛上她的。”

顧成均回以沉默。

甄惜死死盯住了他,“你真的愛了?真的動情了?你什麽時候發覺的?她死前,還是死後?”

顧成均手裏的餐刀在盤子上劃出刺耳的一聲響。

甄惜嘲諷地笑起來,“死後,是不是,是不是?人死燈滅,才突然察覺她的好了。她以前不論做過什麽過分的事,也全都因為死而煙消雲散。從此以後,你隻記得她有多好,再也想不起她當年用多麽卑鄙可恥的手段把我們兩個拆散!”

顧成均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

“活人怎麽比得過死人呢?”甄惜繼續挖苦著,“人活著就要犯錯,而死人卻可以在你的回憶中被不斷修飾美化,變得完美無缺。張明薇心地純良,張明薇熱誠率真,張明薇對你用情很深……”

“甄惜,”顧成均揚眉看向她,嘴角隱隱帶笑,說的話卻如數九寒冰,“不要用這種語氣提起明薇,這對她太不尊重了。”

甄惜背脊一涼,語塞半晌,終於無奈苦笑,“我早該知道會有今天。可我就是那麽傻,執迷不悟,畢業了還進永盛,一直追著你的腳步走到現在。”

顧成均隻是簡短地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甄惜哂笑,“你說得輕巧。明薇是怎麽死的,我們兩個不是最清楚嗎?”

“不要說得好像我們兩個狼狽為奸害死了她一樣。”顧成均冷聲道,“她的去世是意外,加上我對她照顧的疏忽。”

“是嗎?”甄惜抱著手靠進沙發裏,“她太脆弱,才知道那麽一點事就氣死了。她要是還活著,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你說她會怎麽樣?或者,許雅雲知道了,又會怎麽樣?”

顧成均終於放下了手裏的刀叉。

“那所謂的所有的事,都有你的一份,甄惜。”

“那有什麽關係?”甄惜揚著下巴,“許雅雲是怎麽成為永盛大股東的?你愛明薇,一邊愛一邊算計她,她難道沒有防你一手?20%的股權呀,成均。你的心在流血呢,我聽得到。你以為她全心全意地愛著你?她要愛你,又怎麽會背著你立遺囑,還把那麽大一塊家業拱手送人?”

“許雅雲是她最好的朋友。當年永盛投資失敗的時候,她也到處奔波,動用關係幫了大忙。明薇是個知恩感懷的人,她會這麽說,我完全可以理解。再說了,許雅雲是個優秀的編劇,但是她對商場上的事一竅不通,不會構成威脅。”

“那譚立達呢?他是音樂教父,還有著你我都不敢冒犯的紅色背景,沒有他保航護駕,永盛也不會壯大成如今規模。要是讓他知道你對他心愛的幹女兒的所作所為,什麽天王巨星,什麽影帝,都將不複存在。甚至,這個世界上,將不會再有顧成均這個人。”

顧成均凝視她入魔的表情,“你真的打算這麽做?即使拚上你自己的名譽和前途,也要讓天下大白?”

“我當然不想了。”甄惜抽出餐巾,抹了抹唇角,“但是,顧成均,你休想就這麽和我完了!我甄惜也不是你蹭鞋的地毯,用髒了就被甩。你是我的,就永遠是我的。明薇活著的時候都奪不走你,死了就更奪不走!如果你再想要和我撇清關係,我不介意和你抱在一起死。”

她滿意地看著顧成均憤怒卻又隱忍的表情。

“還有,許雅雲攪黃了我的電影,我不打算和她計較了。現在我看中了一部電視劇的女主角,你要給我搞到。”

“是哪部?”

“你即將出演男主角的哪部,《故園春秋》。”甄惜拎著包站起來,“最好,我能夠憑借這個角色拿到牡丹獎。我就缺這個

獎了,你也知道的。”

甄惜步履婀娜地離開了餐廳,身後留下一路羨慕與垂涎的目光。

顧成均甩下餐巾,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離開餐廳,坐在車裏,顧成均想了一下空蕩冷清的家,發動引擎,驅車返回了公司。

年末將至,為了準備永盛的YS家族跨年演唱會,負責的員工下班後還在辦公室裏忙碌。隔壁的練習教室大樓裏也燈火通明,即將出演的藝人也在加班訓練。

桌上放著一份資料,是下班前秘書交過來的唐佑廷新專輯的宣傳計劃。裏麵夾著一張光碟,顧成均想起來,唐佑廷的那支單曲MV應該已經拍好了。

給自己泡了一杯普洱茶,顧成均把光碟放進DVD機裏,打開了牆壁上寬大的液晶電視機。

公司的LOGO和版權聲明播放過後,輕快的吉他聲響了起來。

顧成均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他欣賞地點了點頭,在沙發上坐下。

投入重金製作的電腦後期效果的確和以往的那些小成本MV不可相提並論。MV裏的童話場景栩栩如生,男主角穿越森林的片段更是製作得猶如《阿凡達》再現。因為歌詞的關係,MV的情節也妙趣橫生。

顧成均低頭抿了一口茶,再抬起頭來時,就在熒幕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海麵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粼粼波紋。小美人魚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梳理著長發。比月光還美的魚尾隨著潮水聲輕輕擺動。

人來的腳步聲驚動了她。她丟下梳子,驚慌地跳進水裏,躲在礁石後麵。

年輕人走到礁石上,半跪下來,朝下張望。

水麵晃動著,一個女孩從礁石後麵遊了出來,好奇地對上年輕人的視線。

女孩披著海藻一般的長長卷發,更襯得小臉隻有巴掌大。

化妝師給明薇上的是裸妝。也隻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即使一張素顏也可以猶如出水芙蓉一般皎潔美麗。因為她們肌膚緊致光滑,雙眼清澈得像山澗泉水,嘴唇柔嫩得就像玫瑰花瓣。

月光落在女孩光裸的肩膀上,也落在她白皙秀麗的麵容上。

美人魚的手從年輕人的頭發滑向耳際,然後拂上了麵頰。她的觸摸是那麽小心翼翼,凝視著他的眼神清澈如冰晶,倒映著他迷離的表情。

年輕人仿佛被催眠一樣,抓住了臉旁的手。

鏡頭拉遠,兩人姿勢固定成了一張畫。

四分多鍾的MV,明薇的部分就有三十多秒,其中好幾個麵部特寫,把少女青澀秀美的麵容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MV放完,顧成均維持著端著茶杯的姿勢,良久沒動。

公司裏那麽多藝人,年輕貌美的少女更是滿抓一把,可是他為什麽每次都會被這個女孩吸引住?

是因為她當初在葬禮上的表現?

是因為唐佑廷和她曖昧的關係?

是因為她的名字?

還是因為,這個女孩臉上那種讓他覺得熟悉的神采?

溫潤卻不乏堅韌,純淨透徹,簡單大方。她用信賴的眼神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陰謀算計都和她沒有關係。她的真誠是你所能尋找到的最難得的珍寶。

可是當年的張明薇,家世優越,受盡寵愛長大,她當然可以維持純樸率真的心性。

現在這個周明薇,出身低微,混跡複雜的娛樂圈。她的這份純真,又能維持多久呢?

顧成均翻了翻唐佑廷單曲的宣傳策劃書,提筆在資金那一欄又添上了一筆錢。

不論從什麽角度來說,這支單曲都應該大力宣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