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薇一邊吃著雞蛋麵,一邊聽蘇可晴她們興奮地議論紛紛。

“真的?真的有粉絲這麽問唐佑廷了?”

“真的啦!你看,貼吧裏照片都放出來了,大家都在人肉那個女孩呢!”

“哎喲喲,真的好大的膽子呀,居然敢當麵問唐佑廷這個問題。‘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承卓嗎?’,哈哈,‘翅膀’們這下要集體暴動了吧?”

“何止喲,唐佑廷的吧,趙承卓的吧,以及L團大吧,現在已經吵翻了。小翅膀們撲扇著到處飛呢!”

明薇忍不住插嘴問:“翅膀是什麽意思?”

“就是唐佑廷的專屬歌迷啦。”蘇可晴給她補課,“唐佑廷不是被她們封做大天使加百列嗎?說他是折翼的天使。她們就把自己封成天使的翅膀,幫助唐佑廷飛回天堂。”

明薇眼前浮現唐佑廷頤指氣使的嘴臉,冷笑。還折翼的天使,臉先著地的吧?

一個室友忽然尖叫起來:“快!視頻放出來了!”

女孩子們呼啦啦地圍到電腦前,連明薇都好奇地湊了過去。

晃動的視頻裏充斥著嘈雜的聲音。最初一切都很正常,唐佑廷在台上依次給歌迷簽名,時不時和歌迷握手擁抱。一分多鍾的時候,一個長發女孩走了上去,過了片刻,就聽到一聲“你還記得承卓嗎”的問句。

全場安靜下來,但很快又掀起了更高的浪潮。歌迷們激動地爭吵起來,畫麵晃動得更厲害了。拍攝的人拉近焦距,給了唐佑廷一個特寫。

唐佑廷麵色蒼白,兩眼無神地站著,就像靈魂已經出竅。

“我每天都想他。”

他這麽說著,雖然語氣平緩無波,看著卻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心口一窒,明薇輕抽一口氣,撫上左胸。

真奇怪,明明已經換了健康的軀殼,為什麽還會有這種熟悉的病痛感?

大悲無聲。

唐佑廷,是傷心到了極點了。

看完視頻的女孩子們安靜了好一陣。

“揭人傷疤的確過分了點。”

“承卓自殺是因為抑鬱症,和佑廷沒關係嘛。”

“誰不傷心呢?為什麽非要逼他說出來?”

“佑廷也不容易。”

明薇長歎,收拾了碗筷,“可晴,我要去教室上自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蘇可晴無精打采,“我今天決定重溫一下Legend的視頻。唉,我薄命的承卓呀……”

明薇無奈地笑了笑,背著書包離開了宿舍。

周末入夜後的公司十分安靜。難得一天休假,大部分練習生也會呆在宿舍裏休息。明薇在教室裏把新學的舞蹈練習了幾遍,出了一身汗,走到教學樓的露台上透氣。

深秋的夜空,繁星點點。若是以往還在家裏,此刻她肯定會拉著顧成均坐在二樓露台上看賞星了。

當年的張明薇,人聰明,家世好,賢惠溫柔,有生活情趣。如果嫁一個普通男人,或許也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如果……

明薇的苦情沉思被一團從天而降的紙團打斷了。

她困惑地摸了摸腦袋,把那團紙撿了起來。

紙上用鉛筆潦草地寫了幾句話:“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重逢,我肯定奮不顧身……記得你曾經對我說……無法忘記,你溫柔的眼睛……”

情書?

明薇仰頭張望,又有一個紙團掉下來,砸在她的腦門上。

這次寫得更加簡單:“你就這麽離去,把我留在原地。”

哎喲,分手日記?

又是一個紙團劃著弧線落到自己腳邊。

明薇順著望過去,斜上方三樓的露台上,一個男人坐在露台邊緣,低頭垂肩,懸空的雙腳輕微晃動著。

如果這場景明薇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她也白活了二十八年了。

有人失戀了要自殺?

明薇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出聲:“喂,樓上的朋友!”

那人轉過頭來,屋內的燈光照在他那張不容錯認的俊美麵孔上。

“唐……唐佑廷?”

唐佑廷十分不滿地皺起眉頭,“大呼小叫什麽呢?”

明薇結結巴巴道:“唐……呃,唐師兄,您這是,要做什麽呢?”

唐佑廷咬著筆杆子,正在為歌詞發愁,沒功夫搭理明薇。

“沒你什麽事,一邊去,別煩我!”

明薇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疑似遺書的紙張,心裏愈加發毛。

她的大腦迅速運轉:唐佑廷和趙承卓是一對——趙承卓自殺——唐佑廷被歌迷刺激——唐佑廷也想自殺。

什麽“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重逢,我肯定奮不顧身”,奮不顧身追隨到地下去嗎?

明薇哆嗦了一下,“師兄,要不你先下來,我們有話好說。”

唐佑廷困惑地低頭望她,“有什麽話你上來說,我沒空。”

明薇趕緊爬上了三樓,心驚膽戰地站在唐佑廷身後。

唐佑廷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抬,“有什麽事就說,我現在很忙。”

明薇緊捏著那兩張廢紙,探頭打

量他的臉色。唐佑廷的臉色雖然一如既往地臭,但是並沒有自殺者的那種絕望和恐懼。她略微放心下來。

“師兄在做什麽呢?”

“沒看到嗎?”唐佑廷不耐煩,“這事你也幫不上忙,別問那麽多。”

明薇心想,如果你是在寫遺書,那我的確幫不上什麽忙。

“師兄,你今天心情不好吧?要不要我陪你說說話?”

唐佑廷停下了筆,狐疑地盯住她。這小姑娘看著一臉純良,怎麽說的話和酒吧裏三陪小姐一個套路?

唐佑廷冷笑起來。

原來如此。大概是終於想明白,在這個圈子裏混,怎麽能不抱大腿。他唐佑廷人氣如日中天,她能沾光一二,就足夠炒作資本了。

唐佑廷一下鄙夷,一下冷笑,弄得明薇有點莫名其妙。

“師兄,你坐那裏很不安全,能不能過來說話?我們坐椅子裏慢慢聊怎麽樣?”

唐佑廷轉頭沒理她,“我都說了我在忙,沒空陪你玩談心遊戲。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

明薇哪裏敢走?

她小心翼翼地蹭到唐佑廷身邊,又不敢靠得太近,“師兄,這裏是三樓呢。”

“廢話。”唐佑廷唰唰幾筆把剛寫好的句子塗抹了去。

“三樓說高其實也不高。從這裏摔下去,一般來說摔死的機率不大,但是很有可能斷胳膊斷腿,甚至造成終身癱瘓……”

唐佑廷古怪地瞟了明薇一眼,一邊又撕了一頁紙,揉成一團丟到樓下。

明薇顧不上教育他環保,“師兄,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亂來。”

“你一個小丫頭怎麽那麽囉嗦?”唐佑廷不耐煩,“亂丟紙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看不慣就去幫我撿起來好了。我忙著寫歌詞你,別煩我!”

“我不擔心你亂丟紙拉——當然那也不對。我是說……呃,你在寫歌詞?”

唐佑廷斜睨她,招了招手,“過來。”

明薇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坐下。”唐佑廷指著身旁的位置。

明薇小心翼翼地坐了過去。露台上風大,吹得人遍體生涼,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瑟縮成一團。

唐佑廷像蛇盯著青蛙一樣盯著她,忽然嫣然一笑,臉上就像綻放了一朵蓮花。明薇受他感染,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笑。

唐佑廷臉上的笑意像被一張大手一把抹去。他揚手就把草稿本丟在了明薇腦門上。

明薇手忙腳亂地接住。

“你以為我在做什麽?嗯?”唐佑廷陰笑著,一邊用手點著明薇腦門,“你以為我要想不開?以為我要從這裏跳下去?嗯?說呀!”

明薇被這麽一個毛頭小子指指點點得不耐煩,呼地掀開他的手,“夠了沒!好心被當驢肝肺。誰叫你大半夜的坐在這麽危險的地方,在紙上寫那些讓人誤會的話。要不是關心你,誰管你是不是從國貿大廈樓頂往下跳?”

唐佑廷被這麽一頂撞,到嘴邊的話反而說不出來了,“我說你……”

“沒事我就走了。”明薇板著臉抽了抽鼻子,“這裏風大,師兄也早點回去吧,當心著涼。”

她轉身朝裏走,就聽唐佑廷在後麵叫:“等等!喂,周明薇,我叫你等等。”

唐佑廷還真記住了她的名字。明薇心裏一動,聽話地站住了。

“幹嗎?”明薇幹巴巴地問。

唐佑廷大步走到跟前站定,放低視線看了她片刻,忽然一把從她懷裏把草稿本奪了回來。

“拿了我的東西就想走?”

明薇尷尬地咳了一聲。

唐佑廷坐在屋簷下的椅子裏,繼續對著草稿本發愁。

明薇好奇地問:“師兄在寫什麽歌詞?”

“單曲的。”唐佑廷說。

“什麽風格的?”

“抒情。”

“什麽主題?”

唐佑廷啪地合上本子,一臉厭煩。

小孩子脾氣真不好。明薇縮了縮脖子,背著書包朝門走。

“等等!”

“又怎麽了?”

“過來。”唐佑廷朝身旁的椅子抬了抬下巴,“幫我一起想。”

明薇問:“寫出來,能署我的名不?”

唐佑廷冷冷掃她一眼。明薇自己也覺得好笑,低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歌詞塗塗改改,至今也隻寫出來幾句:“如果有一天,我們再重逢,你的笑容是否依舊……”

“不行的呀,師兄。”明薇搖頭晃腦,“單飛後首支單曲的歌詞,怎麽可以寫得就像一個毫無天賦的偽文學男青年的青春疼痛詩?什麽叫做‘我的天空刻畫著蔚藍的悲傷’?我還四十五度悲傷逆流成河呢。”

唐佑廷的臉色隨著明薇的話,一分一分地暗了下去。

反正天色黑,明薇也看不到,她繼續說:“你首先確立的這個主題就不給力。雖然說失戀分手是情歌永恒的主題,但是我覺得這支單曲既然作為你的轉型之作,就應該和之前風格有所區別才是。”

唐佑廷沉默了片刻,問:“那你的看法是?”

“建議寫點大愛的主題,這是你的新起點,那怎麽不寫寫對

人生新階段的期盼呢?”明薇望著他。屋裏照出來的光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讓她麵孔有些模糊,可雙眼卻格外清亮溫潤。

“大愛?”唐佑廷呢喃。

“你除了愛戀人,也總愛過別的什麽吧?”明薇從他手裏抽出筆,開始疾書,“讓我想象,你單飛後重新出發,就好比人生旅途開始了一個新階段。這個歌名怎麽樣?”

本子上寫著一個英文單詞,“HORIZON”。

“地平線……”唐佑廷輕聲念著。

“你的前方就是長長地平線,雖然並不知道將來會出現什麽困苦,但你都會勇往直前。你下定了決心,告別過去,帶著緬懷而開始了新的人生。你的期待,你的懷念,還有你的感想,都可以通過這首歌體現出來。”

唐佑廷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

“藍色的海。”

“什麽?”

“藍色的海。”唐佑廷陷在回憶裏,“我們都喜歡大海,曾約好有空去海邊度假的。”

明薇並沒有問那個“他”是誰。

“跟著感覺走,師兄。寫出你的真實感受就行了。”

劈啪幾聲,冰涼的雨水落在紙麵,浸濕出一個個圓點,就像斑駁的淚痕。很快,雨聲就響成了一片。

明薇他們匆忙收拾了東西,返回了屋內。

“你帶了傘了嗎?”唐佑廷問。

明薇搖了搖頭,“不過宿舍離這裏不遠,我可以衝回去。”

“找病呢?”唐佑廷哼了一聲,“這雨下不大,等等就過去了。”

明薇抱著書包跟在唐佑廷身後下樓來到一樓門廳。

夜風夾著雨絲從洞開的大門吹進來,滿堂涼意。明薇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想,這或許是今年秋天最後一場雨了,再繼續降溫,就該下雪了吧。

唐佑廷從下樓梯的時候起就很安靜,此刻他靠著牆壁站著,閉目養神,神色平靜中帶著幾分落寞。不難看出來他還在為白天的事難過,寫歌詞必然也牽扯到了傷心往事,一時還不能恢複。

空蕩蕩的大廳裏,隻有明薇和唐佑廷兩個人。冷風蕭蕭,明薇凍得有點僵硬,忍不住找點話來活絡氣氛。

“我上次看師兄的那條鏈子上有個卐字符,師兄信佛嗎?”

唐佑廷掃了她一眼,沒什麽反應。

明薇自顧說:“我爸爸信佛,我也跟著信一點。佛家的時間觀很有意思。一千世界才成一小千世界,一千小千世界,才成一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才能成一個大千世界。嗬嗬,我們口頭經常提起大千世界,動不動囊括萬物。而人類也不過是一個世界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實在有點自不量力。我父親生前曾教導我,生活中困難重重,他不能永遠關照我。遇到困難,就該麵對,解決,接受,放下。師兄,你現在是到了哪一步了呢?”

唐佑廷掀起眼皮掃了明薇一眼,直起身朝自動販售機走去。回來的時候,他端著兩杯飲料,塞了一杯到明薇手裏。

滾燙的熱可可散發著濃鬱的芳香,誘人垂涎欲滴。

明薇冰冷的手捂在暖暖的杯子上,感覺那股熱度直達心底。

“師兄……”

“不要想多了!”唐佑廷一臉嫌棄,“我隻是為了讓你閉嘴。”

“哦……”明薇訕訕低頭,呼吸裏全都是可可的濃香。她抿嘴笑了笑,還是說了一聲:“謝謝。”

唐佑廷無聲冷笑。女孩眼簾低垂,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發現她的睫毛真的又濃又長,不知道讓別的女孩有多羨慕。

一杯熱可可慢慢喝,見底的時候,外麵終於傳來人聲。

蘇可晴小跑著衝到了屋簷下,“明薇?你在不在?我給你送傘來啦!”

明薇意外又驚喜。

蘇可晴才是最意外的。她進公司幾個月,這還是頭一次碰到唐佑廷。她驚訝得結巴起來:“唐……唐……唐……”

唐佑廷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嚇得蘇可晴後麵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裏。

“師兄,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的,你這樣等也不是辦法。”明薇說,“要不你用我的傘吧。我和可晴打一把傘就夠了。”

明薇把自己的傘遞了過去。唐佑廷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師兄也早點回去吧。新單曲加油哦!”

兩個女孩笑眯眯地道了晚安,共打著一把小花傘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唐佑廷孤零零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廳門口,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總是這樣,說走就走,留他一個人在原地。

正在不知是氣惱還是自憐的時候,小黃及時出現了。

“咦,佑廷哥,怎麽就你一個人?”小黃手裏拿著三把傘,一臉納悶,“不是要我多拿一把傘的嗎?”

唐佑廷拉長臉瞪了他一眼,“我一個人用兩把不行嗎?”

“可你不是有傘了嗎?”小黃指著唐佑廷手裏那把橙黃色的折疊傘。那明顯是女生用的傘,上麵還印著卡通小貓的圖案。

唐佑廷把明薇的傘往胳膊下一夾,奪過小黃手裏一把大黑傘,走進雨裏。

“還在為白天的事生氣呢?”小黃苦惱地撓頭,小跑著追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