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門在身後合上,那和諧友好的氣氛也隨之起了微妙的變化。

顧成均臉上和煦的笑容慢慢收斂而去,唐佑廷也鬆開了一直和他握著的手。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把臉轉開,整理了一下儀容。

“顧董,唐先生,辛苦了。記者見麵會很成功呢,”總經理笑著走過來,“尚膳樓的包間已經定好,晚上大家好好慶祝一番。”

顧成均笑了笑,對唐佑廷說:“佑廷酒量如何?”

“不能和師兄相比。”唐佑廷謙遜道。

他的經紀人老劉立刻說:“佑廷得保護嗓子,煙酒不沾。”

“那是應該的。”顧成均說,“你明天還要錄公益歌曲是吧?放心,今天不會玩得太晚。那麽,你先去休息,我們晚上見。”

看著顧成均被眾人簇擁而去的背影,助理小黃小聲地說:“這個陣勢比巨星還大了,到底是做老板的人。”

“可見演得好,還不如娶得好。”老劉酸溜溜道,“顧成均何止少奮鬥十年。聽說他家落魄後,他太太是從建築工地把他領到公司裏來的呢。”

“居然是這樣?”小黃驚訝,“顧太太人倒真的好。佑廷哥,她當初想簽你的時候,給的策劃書不還是她親自寫的嗎?我們看了都說那個策劃書做得好用心,方方麵麵都給你考慮到了。”

“人是個好女人呀,就是看男人的眼光……”老劉不以為然地嘖嘖兩聲。

“別在背後說死人的壞話。”唐佑廷目光冷冷掃了過去,“這裏是永盛,張明薇的大本營呢。”

老劉打了一個寒顫,咽了一口唾沫。

唐佑廷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舉目四望。

他們正身置前廳背後的寬闊的天井之中,頭頂是玻璃頂棚,四周是辦公室外的回廊。陽光透過玻璃頂棚投射在中庭。正中央有一個小噴泉,池水波蕩,池底閃閃發光,全是硬幣。

唐佑廷心血**,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閉眼默念了一句,然後手一揚,硬幣劃著一道優美弧線,噗通一聲落入水中,緩緩沉下池底。

“佑廷哥,許了什麽願?”小黃好奇地問。

唐佑廷挑起嘴角,露出他心情好時慣有的帶著幾分孩子起的笑,伸出食指點了點助理的腦門。

“我去到處轉轉,熟悉一下地形。”

“要我跟著嗎?”小黃問。

唐佑廷揮手打發他。

“中午回來一起去吃飯。”老劉朝他喊了一聲,“下午還要接受網站采訪,要早點回來做頭發,別忘了。”

“知道了。”唐佑廷頭也沒回地大步走了。

永盛的辦公大樓是一棟四層高的回字型老房子,練習生教室和宿舍都是後來才修建的。房子原來比較樸素,前年的時候,張明薇才大興土木,把辦公樓徹底翻新,裝修得十分豪華氣派。按照設計師的話,這裏充滿了藝術流動的氣息。

唐佑廷在公司裏隨意亂逛。工作人員和保潔大媽都認得他這張奪目的麵孔,紛紛笑著打招呼,也並不過來打攪他。

走過一道玻璃門,唐佑廷來到一條懸掛滿海報和獎章的長廊。

每家公司都會有這麽一處地方,但是永盛的這條長廊,幾乎記載了近十年來娛樂圈大半的光輝和榮耀。

唐佑廷沿著長廊慢慢走著,一邊欣賞著牆壁上的海報。

最顯眼的位置,掛著的是顧成均和甄惜主演的《夏末》的海報。顧成均深情地擁著甄惜,禁閉雙目。甄惜神情楚楚動人,我見猶憐,不愧是永盛一姐。

旁邊三、四個小相框裏,嵌著顧成均獲得影帝時候的照片。第一張,就是他得意誌滿地笑著,擁抱著一個女子。

張明薇,永盛創始人之女,也是將永盛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娛樂公司發展成為今天規模的領導者

照片裏的她看上去就是一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妻子。體麵,優雅,溫婉,含蓄。站在她身後鼓掌歡笑的甄惜豔光四射,將她襯托得有些黯淡失色。可是她的眼裏閃耀著奪目的光芒,滿懷著愛意,望著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

唐佑廷還記得他最後一次和張明薇見麵的情景。張明薇笑容自信,說話輕聲細語,卻讓人不由自主地仔細傾聽。不論他表現得如何傲慢與不屑,她依舊不動聲色,目光充滿了包容。

平心而論,他十分欣賞這個高他一級的學姐。他其實當時就有了跳槽永盛的打算,並且十分期待能和張明薇長期合作。所以他出席完代言商的酒會回來,從經紀人那裏聽到張明薇突發心髒病搶救無效的消息時,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唐佑廷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張明薇曾經主持過學校戲劇社的一次音樂劇選角,那其實才是唐佑廷和張明薇的第一次見麵。張明薇或許自己都不記得了。

唐佑廷最想演的一個角色被學長走關係安排同學得到了,他那時候比現在還要桀驁張狂,當場在禮堂裏大吵大鬧。

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一個膚色蒼白,斯文柔弱的女孩子從人群裏走了出來。她其貌不揚,但是社團成員都對她十分尊敬。後來唐佑廷才知道,學校社團的經費,大部分都是張明薇的父親捐贈的。

張明薇身體不好,說話語氣總是輕柔和煦,不緊不慢。她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弄清楚了,然後對唐佑廷說:“你說你唱得比他好,那你唱一曲給我聽聽吧。”

之後的事自然順理成章。唐佑廷技壓全場,驚豔四座。

張明薇點了他做男主角,臨走時朝他淡淡一笑,“學弟很有天賦呀。回頭把頭發剪了,胡子理一下吧。我期待看你的演出。”

可是等到演出的時候,張明薇卻沒有來。社友告訴他,張明薇的父親去世了,家裏大亂,她要趕回去處理。

不久,張明薇大學畢業,離開了校園。唐佑廷再次碰到她,已是在茶座包廂,雙方談跳槽協議。而張明薇也並沒有把唐佑廷認出來。

唐佑廷已經由一個一文不名的地下樂隊主唱,成為了流行樂壇的領軍人物,由一個邋遢的朋克少年,變成了眾人口中俊美脫俗的歌壇天王。而張明薇似乎沒什麽變化,氣色依舊不怎麽好,可是雙目溫潤,透露出來一股堅韌的生命力。

“唐佑廷?”一個溫柔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甄惜身穿鵝黃色短裙,披著長發,步履婀娜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友好笑意。

“是唐佑廷吧?剛才遠遠看著像,卻不敢確定。聽說你終於簽約永盛了。以後我們就是同事,請多關照。”

唐佑廷低頭看著甄惜遞過來的保養得肌膚雪白的纖纖素手,伸手過去客氣地握了一下。

“甄學姐是我的前輩,以後還需要你的指點才是。”

甄惜笑眯眯地打量眼前這張俊美的麵孔,“已經比你大幾歲,你還左一聲學姐,右一聲前輩,真把我叫老了。你直接叫我甄惜就可以了。”

唐佑廷笑了笑,“甄小姐為人真和氣。”

甄惜抿了抿嘴,目光從牆上的海報上掃過,“永盛的影視一直是發展的重點,聽說你簽永盛,也是看中了這點。放心,顧董和我提起過你,他也有心在這方麵栽培你。說起來,我的下一部電影,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參與主題曲製作。”

“是嗎?”唐佑廷問,“學姐又接了電影呀。是什麽題材?”

“現代都市題材。”甄惜說,“真可惜Legend解散了。原本我們都很希望由你們樂隊來唱主題曲的。不過現在有你也不錯……”

唐佑廷抬手看表,打斷了甄惜的話,“抱歉,學姐,我中午還約了人,不能奉陪了。”

“啊……

”甄惜有點訕訕。

“學姐,有空一起吃飯。”唐佑廷近乎乖巧地一笑,不容甄惜挽留就匆匆離去了。

唐佑廷離開了長廊,路過衛生間,拉開門就走了進去。

手撐在洗漱台上,他望著鏡子裏陰沉的麵孔,揚手把水潑在了鏡子上。

現在已經不再有Legend了,也不再有四個夥伴站在他的身旁。他將獨自站立在舞台上,把一首歌唱到最後。

唐佑廷慢慢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水珠。視線落在空蕩蕩的手腕上,他忽然渾身僵住了。

鏈子呢?承卓送給他的鏈子呢?

一條細小的銀鏈子,因為太輕了,掉落的時候根本察覺不了。

唐佑廷慌張地回想今天自己的行程。記者會的時候他還摸過鏈子,那時候它還在自己手腕上。然後,然後他送別了顧成均,再然後……

水池!

唐佑廷急匆匆地返回中庭,撲到水池邊。

池水依舊靜靜流淌著,一層硬幣安靜地躺在池底,每一枚都閃閃發光,哪裏找得到?

正苦惱著,猛一抬頭,就看見一條銀晃晃的鏈子懸掛在前方。唐佑廷雙目一亮,視線上移,轉而傻眼。

這是一個歐式風格的小噴水池,池子中央立著幾個大理石人物雕像。張明薇女士當年這個無傷大雅的審美情趣如今卻給唐佑廷帶來了一點不大不小的麻煩,因為唐佑廷的那條手鏈先前估計隨著拋硬幣的動作也飛了出去,此刻正掛在一個撒尿小童的小弟弟上。

唐佑廷傻眼。小朋友光溜溜的,沒日沒夜地朝池子裏撒著尿。而那條鏈子穩當當地懸掛在他的小兄弟上,雖然雕像上一直有水流淌下來,可它絲毫不受影響。

唐佑廷的內心在咆哮。是哪個三俗的人設計的這種雕像?又不是盧浮宮,搞什麽光屁股小孩當眾小解?

明薇提著水桶和掃把,走到半路打了一個噴嚏。

深吸了一口氣,唐佑廷左右張望。周末中午的辦公共大樓靜悄悄的,連隻蒼蠅都沒有。所以他也可以放心大膽地采取行動。

雕像和水池邊緣有一段距離,這段坑爹的距離讓唐佑廷在想盡一切辦法後,手指尖依舊離鏈子有大概五公分的距離。

唐佑廷又忍不住在心裏念詩。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什麽?就是我的胳膊伸的都快斷了,你卻依舊掛在一個小屁孩的小JJ上。

他屏住呼吸,最後一次努力。不料扣住池沿的手一鬆,他整個人朝前傾去。

等到唐佑廷再度張開眼,發現正以一個非常微妙的姿勢架在雕像和池沿之間,三者形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形。他的膝蓋抵著池沿內側,而他的手,則正死死抓著……呃,唐佑廷覺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尷尬的情況還在後麵。唐天王發現自己沒法把重心移回腿上,也就沒有辦法抽身擺脫困境。進退維穀這個詞在唐佑廷的大腦裏冒出來,又被他的理智狠狠揪住撕了個粉碎。可是現在明顯隻有兩個辦法,一是身子一歪滾進水池子裏,二是張口呼救。

唐佑廷看了看自己手上緊抓著東西,決定選擇第一方案。他唐佑廷的形象素來清高孤傲、不食人間煙火的。如今寧可濕身,也不可失了他辛苦維持的名聲。

可就在他準備舍身取義之際,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哎呀,你怎麽了?”

唐佑廷的頭一格一格地轉了過去,對上明薇驚訝的雙眼。

“唐先生?您這是……要做……”

話音消失在唇齒之間,明薇的視線順著唐佑廷伸展得猶如電影鏡頭定格似的姿勢,終於落在了他的手上。

明薇輕抽了一口氣,隨即用看猥瑣變態狂的目光盯住唐佑廷。

唐佑廷咬牙,兩眼一翻,鬆開手噗通一聲跌進水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