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衫乍見曾驚否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先是撿到個美少年屍體，帶出來一堆江湖恩怨，這一回爬到杏樹上睡個覺，居然都能看見有人來半夏穀這種地方寫生！

雨容寧坐在一棵杏樹上，懷裏抱著不耐煩到睡著的雙雙。不遠處那個跪坐的綠衫少年一直在畫畫，安安靜靜地。畫好的就掛在周圍的樹枝上，近十張畫在花瓣薰風中揚揚展展，帶起陣陣墨香。

似乎看了太久，雨容寧打個哈欠，跳下樹來，一步步向他走去。

少年的發攏得並不仔細，僅在背後隨意綁起，零散的漆黑發絲便自額際垂落，隨著他作畫的動作不時掃過眼角眉梢嘴角。

他生得並不好看，所以雙雙才一直自顧自地睡大覺，瞧過他一眼就再沒看第二遍。可是雨容寧卻在這兩個多時辰裏，細細將他的麵容打量了無數遍。

少年還在作畫，長長的睫毛垂落，一絲顫動都沒有。雨容寧不禁有些好奇，他在畫什麽，這樣仔細？繞到他身後時，少年已經慢條斯理地將筆擱於筆山上。雨容寧注意到他用的是一枚烏鴉皮田黃壽山石山子，依烏鴉皮的色雕成一叢舒展的水草，和尋常青花瓷的山字形山子相比，特別了不知多少倍。

那是雨容寧第一次見到洛旋，其實後來許多次感歎，那年春，除卻花開不是真。可是當時她的反應卻是如此的煞風景——腳步猛地退後，微張開嘴巴作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腦子裏“誒~”了一聲，冒出來的念頭就是——

好……好有錢……！！！

下一秒，有點癡呆的眼神不經意落在畫上，隻見一樹杏花開得正好，瓣蕊喧妍中掩映一位坐在枝頭的少女，懷中一隻慵懶的白貓。

少女的表情帶著迷惑的專注。探究地望著看見她的每一個人。

雨容寧當時就認定這是個紈絝子弟。從小拿偷換湯藥來威逼利誘那些病號講的江湖軼聞，還有溜進盧秦藏書閣裏專門挑來看的傳奇故事統統湧上腦海，什麽寶馬香車啊，什麽扇子香囊啊，反正風流公子統統都用最好的，然後留點畫卷墨寶的勾引人家小姑娘春心蕩漾……對！一定是這樣的！

那麽下一步……這廝是不是就該調戲孤身的少女了？？

“你……畫我做什麽？”氣勢，氣勢，這種時候怎麽可以輸了氣勢？

少年原本清淡的臉上一瞬間竟然出現了委屈的神色，毫無特色

的五官頓時變得格外讓人心憐：“因為……在這裏坐了一上午，已經沒有可畫的東西了……隨身帶來的澄心堂的宣紙就剩這最後一張，就隻好畫工筆仕女來消磨時間……”

澄心堂！！！這廝果然驕奢淫逸，連宣紙都跟李煜這種風流胚子的魁首一個得瑟樣！

雨容寧暗暗用力握了握拳，淡定，淡定。然後盡量擺出富貴榮華如流水，姐姐我都不稀罕的態度，偏著頭說道：“那，你叫什麽？”

“我……”少年的臉上的表情掠過一絲蒼茫，仿佛在回憶著什麽久遠的東西，很快，他恢複了燦爛微笑的表情，“旋……我名叫小旋。”

“姐姐坐在樹上看了這麽久，應該是喜歡畫的吧？小旋想……要是把姐姐畫得很漂亮，姐姐是不是就會開心，就會帶小旋走出去……”少年的眼中突然射出希冀的光彩，卻又倏忽暗下去，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小旋……小旋在這裏好久了，走不出去……小旋好餓……”

雨容寧簡直要昏倒了，這個沒長著小受臉卻一副小受樣的孩子是誰家的啊？家裏大人怎麽不看好給走迷路到這裏來？

正緩不過腦筋來，一角淡綠的袖子已經攀上了雨容寧的手臂，跪坐著的少年仰著頭，眼裏淚光點點，嘴角卻是欣喜的笑容：“姐姐果然來救小旋了~姐姐身上的味道好香喔，是桂花糖的味，小旋離得老遠就聞到了！小旋整個上午，都在聞姐姐身上的桂花糖~”

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仔細看看，這孩子的臉當真幼齒得緊。大約也就十二三歲，細皮嫩肉的簡直掐得出水來。

看著那泛著盈盈水光的一雙大眼睛，雨容寧歎了口氣，打開了腰間的荷葉包，摸出蠟紙裏包著的桂花酥遞給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眼神中流轉著異彩，捧起酥糖就往嘴裏塞，一麵吃一麵抬頭偷偷瞄一眼雨容寧，似是擔心她會突然反悔，不給他吃了。

雨容寧又歎了一口氣，怎麽樣也無法把麵前這個餓死鬼跟剛剛畫畫的清雅少年聯係在一起。

“慢慢吃，別噎著。”拍拍他的背，雨容寧又從包裏掏出了另一包點心，打開來，潔白的雲片糕上點綴著玫瑰醬和芝麻，“你運氣好，今天多帶了一樣。”

少年幾口把酥糖全部塞進嘴裏，也顧不得拍沾滿糖渣的手，接過雲片糕就又狼吞虎咽起來。一邊吃一邊衝著雨容寧咧嘴笑。笑容裏全

是亮閃閃陽光的味道。

“唉……”雨容寧發現自己今天格外愛歎氣，“走吧，姐姐帶你去吃飯。”

“嗯。”少年很乖巧，吃幹淨後拍拍手站起身子，抬頭朝雨容寧露出一個標準的八顆牙笑容。

不知為何，雨容寧覺得十四年來，半夏穀的天空頭一次這麽明亮。

……

春風搖，杏花飄，雨容寧帶小正太回家了~

照理說雨容寧也還在長個，女孩子又一般會比男孩子長得早，可比起這小鬼，她卻矮了一頭多。

“難道甜食吃多了真的會長不高？？”雨容寧邊走邊狐疑，老爹用來限製她吃甜食時說的話被她不斷想起。

“可是這小鬼看起來也很喜歡甜的嘛……”邊想邊搖頭，不公平啊不公平。

正想著，小正太呐呐開口了。

“姐姐。”

“嗯？”

“是去姐姐家裏嗎？會不會很冒昧？”

“是啊，所以我隻留你吃一頓飯，吃飽了你就走。”

“那……以後都不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嗎？”

“我又不是你娘，你老跟著我幹嘛啊？”

“那……是娘就可以了嗎？”

“……你想幹什麽……？”不好的預感。

“娘~”高高少年伸手扯住少女的衣襟，低頭綻出一個討好地無害笑容。

光線從他的身後打來，唇紅齒白的小臉仿佛瓷器般有著細膩的光澤。平凡的五官竟似乎有了蠱惑人心的力量，讓雨容寧的心跳不禁都輕下來，唯恐敲碎了如此靜美的容顏。

花瓣紛飛的杏花樹下，清秀的綠衫少年牽住杏色衣衫的少女，微微笑著，遠山靜謐，近水無聲，連枝頭的鳥兒都歪頭瞅著他們忘記了歌唱。

白貓雙雙邁著悠悠的步子在兩人腳下晃來晃去，狐疑地眨著大眼睛在兩人臉上反複流連：男孩子還是一樣的不好看，可是為什麽主人，臉皮那麽厚的主人，居然臉紅了呢？

少年又輕聲喚了一聲：

“娘~”

“轟”的一聲，什麽東西在雨容寧的腦袋裏爆炸了。十四歲的娘有個十三歲還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兒子，自己剛才居然還臉紅了半天。

雨容寧你在想什麽想什麽想什麽？？？

拚命晃了晃腦袋，雨容寧一甩袖子，“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