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杏花吹滿頭

如果你已經不再年輕,或是足夠的蒼老,你一定會明白,這世上有一個叫做“回憶”的詞,是最最折磨人的毒藥。世上千般事情,都是越是失去,剩下的就越少,唯有回憶一樣,你越是失去,回憶便越是增多,時時纏繞心頭,無法放下。當你手握天下,當你玉勒雕鞍,你卻寧可拿它們去換回憶裏的哪怕最少的一點塵埃,可是,終是不得。

還記得嗎?那時候春光恰好,那時候杏花初開,那時候你的衣衫純白,微笑,恰如三春好夢,未知醒來已是春風吹腸斷,花落白衣裳。

那時候的雨容寧年紀尚小,便如她藏身的枝頭杏花一般花苞初現,風情未解。惡作劇的眼神中即便透著再狡黠的精靈,也料不到就在那個春天,有些人正在漸漸向她走來,靠近,而後,有人帶走她最初最純最不顧一切的愛情,有人成為她生命中的至痛,有人,將引她走入繚亂的紅塵,墜入萬劫不複。

喧妍爛漫的林間,鳥雀爭春,花朱葉翠,昨夜一場春雨,林中的小徑上帶著潮意,隨處可見落花瓣瓣,深深淺淺,道是桃杏梨李皆是,可愛深紅愛淺紅,正是一條鞋踏餘香的“花蹊”。

遠遠地,一個青年人沿著花蹊默默走來,長衫單薄,手上拿著一隻碧玉盒子,卻並不怎麽經心的樣子。長長的手指指骨分明,仔細看過去,何止是手指,他整個人,都是那麽突兀兀的,消瘦而倔強地出現在這春和景明的林間道路上,仿佛這不是春天,而他隻是一棵秋季裏的枯樹,單薄卻堅韌地撕裂人的視線。

那青年神情漫不經心,周圍的氣氛也本是極安靜的,突然,一聲刺耳的“嘎啦啦啦”的聲音,竟是從地底發出,驚破了和緩的空氣,也驚得這青年向後一跳,險險避過了麵前地底猛地鑽出的一排拳頭粗細的尖利木頭釘子。

“咦?逃過了?那再試試這一招!”空中飄來的聲音極清脆好聽,帶著濃濃的詫異和戲謔,可是花葉蔥蘢間,卻不見聲音主人的身影。

仰首,皺眉,青年還沒落地,

隻見半空中兜頭一隻大網,沒頭沒腦地罩下來,網口一收一翻,已經將青年倒吊在了一棵大樹上,姿勢甚是滑稽。可是向下望去,網中青年垂近地麵的頭頂,正對著憑空從泥土裏鑽出來的那一排“雨後春筍”。

“啪啪啪~”隨著幾聲清脆的拍掌聲,樹冠的葉子一陣翻湧,閃出一個杏色衣衫的少女,麵目玲瓏標致,拍著手坐在枝頭晃著兩條修長的小腿,踢了網中青年一頭的灰。青年忍不住咳嗽起來,那少女更是笑得開懷,縱身一躍在枝頭站定,一手插腰一手食指按在眼眶下麵衝青年翻著白眼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網中青年雙眼一閉,聲音中有著濃濃的倦意:“又是你……”

展顏一笑,少女笑容更清秀:“是我是我就是我,怎麽樣,還不快交出來?”話音到最後,已經變了臉色,吊起眼梢,語氣凶巴巴的。

她身後的樹叢中慢慢逛出來一頭白象,長長的鼻子纏著吊網的繩子,一隻白貓坐在它鼻子的彎起處,正抓著滿爪子的陳皮糖塞進白象的嘴裏,白象顯然十分受用,搖頭晃腦眯起眼睛,還走近了蹭蹭那樹梢上的少女,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上。

青年依舊閉目:“本就是給你的,何必急於一時。”

“少裝蒜!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絕、對、不、要、嫁、給、徐、小、英!!”

“裏英是好孩子。”

“你也知道他是個孩子啊!好孩子就應該在家乖乖背《弟子規》,而不是跑來一邊偷看人家姑娘一邊臉紅!”少女一麵說著,一麵跳下象身,邪惡地揚起嘴角,伸手對著青年的臉頰就開始捏來扯去。

“容寧……別捏了別捏了,嚴肅啊……”被捏的不成人型的青年語氣無奈而包容,明顯是並沒有介意少女的欺壓的,而少女玩得上癮,捏得不亦樂呼。

忽然,少女的腳下出現了一隻小黑貓,瞪著發光的眼睛,發出一連串焦慮的喵喵聲。少女愣了一下,不太相信地皺起眉頭,隨後拍了拍坐在象鼻子上的小白貓,“你

先去瞅瞅,我隨後就來。”

之後,雨容寧笑笑地望定被吊著的青年:“好吧,看來隻好速戰速決了~”說罷摩拳擦掌欺身上前,兩手在青年身上上上下下亂抓一氣,癢得青年左躲右閃喘不過氣來,一不小心便鬆了手碧玉盒子掉落出來,被小黑貓穩穩接住。

大功告成,開網放人,少女得意地抱著黑貓爬上象背,居高臨下對著青年一瞥:“走吧,咱們去看看雙雙那邊。盧秦也來。”

幾人慢慢前行,漸漸望見前方……

某一隻**文藝小白貓,正在漫天花雨中擴散著它的文藝氣場:兩隻後爪著地,前爪作西子捧心狀,呆望著前方匍匐在地的某物體,小小的身體輕輕顫抖,起風的瞬間,杏花瓣瓣飄落,那閃爍在白貓眼角的晶亮水珠,分明是淚……傳說,後來有詩人有感於此時的場景,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名句——杏花樹影裏,含淚到天明……

“雙雙!!!現在還沒到夏天,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少女一把撈起白貓雙雙,甚以自己貓主人的身份為恥。

“喵嗷嗷嗷嗷——”

一聲淒厲的長喵,雙雙撲在少女懷裏開始猛蹭,少女嫌惡地別過臉,用兩根手指提起滿臉鼻涕眼淚的白貓丟向黑貓單單,單單挫敗地雙爪捂臉垂頭,嘴裏發出細碎的喵嗚聲:**了**了它**了喵嗷嗷嗷嗷嗷嗚……

“算了……雙雙雖然花癡,眼光是不會錯的。念你是翩翩美少年……”小聲嘀咕著,少女伸指一點名叫盧秦的青年,“你,去檢查屍體。”

“嗯?”

少女不懷好意地白他一眼,語氣卻故意婉轉溫柔:“跑來半夏穀的不是中了天下奇毒就是被人捅了幾十幾百次,髒兮兮臭烘烘還說不定帶傳染病,你當然不會要我去當銀筷子吧?”

盧秦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麽,單腿屈膝下蹲,剛伸手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喂”。一抬頭,就被一個白晃晃的東西照臉砸下來,隨之散開一股草藥夾雜著百花的清香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