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心安即歸處

方入司空大人曹操的書房,便見他伏案勁筆疾書,竟是沒有注意到我進來。我也不予打擾,隻靜靜立在一旁。

今日他隻著了普通的布衣,頭發隻是束了起來加了素冠,垂眉的模樣甚是認真,美髯似乎亦顯得他分外親切了許多。直至母親逝去時,我就已篤定他與母親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所以民間傳言說是為了袁熙之婦,倒不如說是為了袁紹之婦了。今日他仍以上賓之禮相待,而非讓我離開,還親自許我接回我女,看來,他是決定將我留下。可是隱隱約約之中,我仍是有所不解,他不會納我,可是又留下我,隻有一種可能,便是他的兒子!

正思量著,卻見他早已抬首望著我,犀利的眼神似乎看透我內心所想一般,叫我不油生怯,低眉行禮。

隻聽他清聲笑起來,道,“宓兒何須多禮,在老夫麵前,還是像自家侄女一般便好了。”

我揚眉瞧他,他竟已走近,雙目炯炯盯著我瞧,滿臉不解的神色,我心裏微有些擔心,聽得他的話,倒是我的猜測不假了,他不喚我甄夫人,而是宓兒,怎會如此親密,倒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他見我不語,也不介意,道,“在這裏看文書倒真是累了,陪陪我前去外頭瞧瞧可好?”

不及我回答,抬腳便出去了,我無法,隻好緊跟在他身後。他走了不快,像是在遷就著我似的,自我從門外出來開始,嬋娟總是跟隨左右的,現下,也是跟在我身後,默不作聲。

曹操領著我上了城門,泱泱城池,居高臨下,一覽無餘。時有清風叫人神情氣爽,偶爾聞得街坊中的嬉鬧聲,卻是繁盛如從前。

鄴城經戰火洗禮之後,幫忙重新建築房屋的不僅僅是平民百姓,其中最多的竟然是士兵!我不禁啞然,佩服著曹操的才略。

叫士兵幫助平民百姓重建家園,這樣既減少了百姓對生活的希望,百廢待興;又讓曹軍在軍中樹立威信,與民交好。

“宓兒看到了什麽?”曹操沒有望著我,憑欄望著遠方道。

“心安。”

“哦?”曹操轉過臉來

,有了絲興趣道,“明明是斷壁殘垣,平民眼裏盡是流離之苦,怎麽心安了?”

我淺笑,望著城下的種種,深呼一口氣,緩緩而來,“我瞧見他們在重建自己的家園,家在,心便有所依了;我瞧見他們臉上藏著笑意,有笑,心便是滿足的;我瞧見那些入城的士兵並沒有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是助民重建,他們不擾民,怎麽能不讓人心安呢?”

曹操聞言哈哈笑起,點頭道,“心安,好啊!好一個心安呐!吾心安處是吾鄉。此話倒是不假。”

我微微頷首,得他一句,心也踏實下來,他隻喚了我來,卻是不曾想帶我至此,問我這些麽?

果然,他聲音忽的黯淡下來道,“宓兒,我遣的人已經回來了。”

我一陣大驚,已經回來了,在哪,為何不見沮玄與嬈元二人,更不曾見我那孩子!為何帶我至此,難道他們將至,特地安排我在此地等候?

正想著,定眼瞧著遠方,可是除了茫茫塵埃,竟是荒無人煙的。

我心裏一黯,大呼不妙,思量著,便聽得曹操的聲音在耳邊繚繞,“宓兒,遣去的人到懸廬之時,已經是空無一人了,連張仲景老先生亦是不在。屋子裏竟是不灰塵也布滿,想來已是離開多時了。”

“可是,他們會去哪呢?會去哪呢?沒了留下任何消息?”我已然失去了理智,什麽叫空無一人,這麽多人,怎麽會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難道權勢如曹操竟然也沒能查出所在地?他是什麽意思,尋不到人了?怎麽會尋不到?不!我的女兒,我竟還沒好好抱過她,她竟是了無蹤跡了?我還未來得及給她取個名字,漫漫長夜,竟是不知喚他為何!

曹操眼裏流露出難過的哀傷,歎口氣道,“宓兒,我知你難過。”他望著滿城的流民,道,“我為什麽要帶你來此處,才告知你這個消息。你瞧這些人,他們在征戰中,可能已經失去了丈夫,兒子,母親,父親,也許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可是如今他們仍要生活,繼續生活下去。所以我定時要還上他們一個心安,心安處既是歸處。”

是麽,我

仍是冷笑不已。我的孩子,我還沒給她最透徹的幸福,沒有好好把她抱在懷裏,給她一個暖暖的吻,我沒有給她取個名字,沒有好好看看她的模樣,撫摸她的臉龐。想著想著,淚就如掉了線的珠子,不斷落下。我緊咬唇,不能饒恕的隻有我自己而已!

是我狠心不好好愛她,是我狠心棄她不顧,遠離她來這龍潭虎穴,是我太過大意叫人抓去,是我一意孤行不願離開……種種一切,如今,皆成了惡果不是?顯奕身死他處,屍首不全;念弟不知所蹤,生死不知;如今我親生骨肉亦了無蹤跡!教我情何以堪!

思及如此,我重重跪在他的麵前,淚眼婆娑,哭道,“宓兒請求司空大人,請一定要尋得孤女!袁家已滅,她是袁家的唯一骨肉,但求大人瞧在往昔與父親母親的情誼上,一定要尋得她來!宓兒在此謝過!”

說罷,深深伏下身去,貼在地上。曹操微有一怔,又趕緊將我扶起,我抬首,正瞧見他眼底的逆流,洶湧不已,想來定是他思及往昔重重,但見他堅定道,“宓兒嚴重,操自會加重人手,加緊搜尋,定不負你所托!”

聞言,我雖放寬心胸卻仍是難過之極,隻聽曹操喚來嬋娟道,“日後,你便侍候宓兒了,定要全心全意,不能有絲馬虎!”

嬋娟上前,不複活潑狀,恭敬道,“諾。”

曹操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我卻仍未有所動,迎著徐徐而來的風,叫風吹幹臉上的淚。方才我的一席話,隻是說與曹操聽的,其實我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能讓他尋來孩子。她是袁家唯一的骨肉,聰明如曹操怎能將她留在身邊,可是我又隻能這樣想,仿佛也隻是在安慰我自己,隻有這樣,我的孩子,她不見到我,便不會有事,決計不會有事!可是如果當真他們先一步離去,真教人找不到,那也會是安全的,有張仲景在,有沮玄嬈元在,我或可放心。隻是,不管為何,苦的終究是我而已。隻怕,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隻求她能平安,即使是懲罰,我也認了,毫無怨尤。

心安處即歸處。說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