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少年事

許劭曾經對我說過,“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現在的世道,正值亂世。

現今想想那些個少年事,竟是不堪回首。世間確乎是有太多太多的無奈與苦心,叫人唏噓不已。

那時我仍是年少輕狂,**不羈。是人皆說我不修邊幅,品行不端,可是卻不知我心中所想所念為何物。我雖甚是不休品行,可是也權衡利弊的。我聽聞名士許攸之名,對他也是另眼相看,知他是個人才,一心想著何時能將他納入帳下,為我所用。特地前去拜會。

那個時候,他也不過是富有些名氣的小子,也並非老成持重,倒有些個自視甚高的味兒,竟將我拒絕了去。我微有些敗興,邋遢個麵容正要回去。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如果我不走,再多留片刻,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那麽多的花花腸子,現在也許就不會那麽後悔,以至於叫我的頭風之症反複發作,次次卻像生生撕裂我的頭一般,這許也是當年留下的惡果吧。

那時的她站在一樹的海棠花前,映著濯濯鮮明的容顏,隱約在紅灼的花前,含笑非笑,竟叫我恍惚了好久。似乎是忘了前來的目的,緩緩跟上她的腳步,悄悄在她身後跟著,瞧著她曼妙婀娜的身姿,撲麵而來的空氣中也好想有股花香,沁人心脾。她似是察覺身後有人跟著,便翩翩然轉將過來,歪著素雕的腦袋嫣然一笑,“你是誰?”

聽的她的聲音如同空穀幽蘭一般叫我歡喜,於是正色笑道,“小姐叫我阿瞞便好。”

她也不甚羞澀,淺笑著問我,“你是來尋我表哥的,可是?”

原來是許攸的表妹,我心裏微有些難過失落,聽聞許攸未過門的媳婦便是自家的表妹,今日瞧眼前的姑娘舉止大方,美豔不可方物,又在院中散漫閑庭,確乎是他的未婚妻子了。

她見我不答,也不再問,便笑著施禮離去。我沒有追上去,可是瞧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的一陣傷心,有些悶悶的不樂,堵著難受之極。

一別幾日,竟仍是止不住的思念。

我與本初自小相識,一起玩到大的摯友,一時無惡不作,那日他將我叫出,邀我去嚐嚐百花釀。我本就是個好酒之人,忽聞百花釀,倒是個好名字,想來亦是百花釀成的美酒,又逢心氣不爽,不覺舌下生津,便欣然答應。

他領著我進了一府,我沒注意了府門,隻瞧裏麵便知是個大戶人家。府內彩燈高掛,紅幔鋪開,耀眼之極,想來竟是在擺婚宴不成。此時隱約聽得到眾人的歡呼,似乎已進入青廬準備拜堂成禮了。

我一心玩大作,便糊弄本初道,“兄弟,可不知,你說是帶我來喝那百花釀,還是一瞧此新娘之美豔?”

本初確乎是個直腸子,大咧咧道,“自是來喝酒的!”

我大笑道,“你不知這家娘子麵容堪稱仙女下凡塵,不如你且與我前去一瞧究竟,再將她搶來當自己的老婆,看看咱兩誰能得手!”

本初聽得,生出些興奮,連連點著頭答應著,說罷,便動身前去青廬置處,尋得那娘子身處。我轉手拿了一壺酒,且行且飲。他在我前麵,身姿雄偉,倒是個盛威的好男兒。

到了青廬,他一轉身進去了,我心裏正笑話他怎的這般心急。又是一陣年少氣盛,加快腳步,進去了。

方入青廬,滿滿的人已經安靜下來,隻見本初一個箭步上前,扯過同心結的紅繩,緊緊握在手上,那新郎一驚,忙轉過身來。那一刻,我便後悔了,不該出這餿主意。

許攸。新郎竟然是許攸,我心下大奇,為甚不在他許府辦婚,怎的跑這府邸辦起,要不我也不會不知這是何地!他睜大雙眼瞧著本初,一臉驚恐,手足無措。我的心瞬間黯淡下去,許攸在此,那新娘一定是海棠花前的女子了。便苦笑不已,道,“本初,你也忒不厚道了,說好公平的呢,你怎能趁我偷酒吃時來搶新娘子了?”

本初卻是不依了,道,“阿瞞,你隻知貪酒,就知你心不在新娘子身上,何苦與我爭?”

他似乎定要與我爭了,方要說話,隻見他抬手揚起新娘的方帕,大紅色得喜服更將她的容顏托稱的美豔無比。她杏目圓睜,望著本初,眼裏盡是恐懼,羞澀。

我瞧著本初含情望著她的神色,便知他決計不會相讓,忽的瞥見許攸蒼白的麵容微微顫抖的手,在望本初與他懷裏的人兒,竟是四目相對,含情脈脈。心裏一陣難過,她竟是不看我一眼,竟是不知我們初見時分的那一瞥,早已印在我的心裏了。

心生悲戚,想她女兒心思正從那雙眸子透出來了,忽的一計上了心頭,既想成全了她,又想成全了本初又叫他欠我個人情,又,又叫許攸怨恨了本初,不至於日後與我為敵。

我便笑著不依道,“我可聽聞這是城裏第一等好的姑娘,我不甘心與你,你且答應我一事,我便允了你帶走她。”

本初扔了手上紅帕,毫不猶豫道,“你且說,我都應你!”

他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她的臉上一片緋紅,盡是美態。

四下一聽我們的言語,才知我們是來搶新娘的,當下就亂了分寸。我與本初二話不說,當即身退。

我早已查的那女子名喚劉欣,卻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不假,她一路上隻瞧著本初,當時我一直在想,你怎的就不好好瞧瞧我呢,終有一日,我定叫你好好瞧瞧我。可是,我既然答應了本初,自然不會為難於他了。不久,欣兒最終仍是嫁與本初。

我是不知當時我的決定是對是錯。我想要許攸他日為我所用,助我一臂之力。本初是袁家之後,他日,我們難逃相爭,今日他搶了許攸之新婦,許攸確乎是不會為他盡力辦事了。而在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和本初反目相鬥,決一死戰之時,我軍正值不利地位,正愁無法可用。許攸前來,拜我帳下,那時我便想起當年的那件事,想想真的是沒有做錯,可是為何,我仍是難過。

我聽聞許攸前來,立即下來,不及穿履,直奔過去緊握著他的手,他確實是為我所動。原來,一介名士如許攸以大局為重,仍為本初出謀劃策,隻是本初仍是顧忌當年搶他新婦,恐他懷恨在心,棄之不用,叫許攸好生難過。

他才下定決心前往我營,他雖是有意氣用事之嫌,可是甫一來便為我解決了官渡之戰的蔽點,與我說的他的機謀之後,我心甚慰,一時憂愁全掃盡。當即我便親自率領精銳步騎五千人,軍隊人銜枚,馬勒口,換袁軍軍裝乘夜從小路偷襲烏巢。我軍至烏巢,命四麵放火,袁軍大亂,勝敗已定。

群雄並起,亂世求存,天下英傑終是有我曹操!

劉欣,我以為我隻是瞧她一眼,隻是有所好感,卻不曾想過,當她成為本初之婦後,我心裏竟是說不出的難過,一想到她在海棠花前的容顏,幾乎頭痛欲裂。

本初至死恐怕也沒想到,早在輕狂當年,他的好兄弟阿瞞就在算計著往後。

這也都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欣兒嫁作本初新婦後,我難過之至,推辭朝廷的召旨,遂避居鄉野間,閑暇時打打獵,喝喝酒,陶冶情操,忘懷怡情倒也樂得舒服。

喜歡便是喜歡,哪有那麽多的不得已,我曹操確實的好美人,特別是有才情的女子!蔡昭姬有才,我為了她可以一擲千金,將她從匈奴人那裏贖回;蘭兒有情,為了她,我可以與本初相爭,死不罷手。可是,從沒有一個女子,像劉欣這般,叫我求而不得,叫我斷腸。

沒多長時間,本初攜了他的愛妾前來拜訪,我雖是麵上無所謂,心裏早已憋悶不堪。

看的出來,本初卻是疼愛欣兒的,這讓我確乎是心寬得多。

那日我與他打了獵,前往小鎮上的酒館喝酒。

喝得正酣時分,樓下忽地傳來悅耳歌聲,淙淙如泉水,清清如空穀黃鶯,歌聲扶搖而上,日影婆娑,行如流水潤澤柔意,蒼茫蓊蔚,情似秋水宛轉流連,叫我忘情傾聽。

忽地歌聲戛然而止,我方回過神來,卻見本初在對麵早已神不知歸處,

飄飄然不知所覺。

瞧著他的眼神,我便什麽都知道了,心裏的弦立刻就緊了,微微顫抖著。

見他模模糊糊地起循著歌神尋去,我抬腳立馬跟上。瞧見卞玉蘭第一眼,確是個窈窕的好人兒。那一眼滿目春景就叫人忘乎動情了。

在樓下的中台上,一女子款款行禮,接受著眾人的讚美,雖是一介倡女,且有股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風骨,舉止生態,又是萬種風情,和她清麗脫俗的歌曲遙相呼應,叫人神迷。她施完禮,便下去了。

我與他皆是少年心性,這次我一定要爭,且要爭得過,不能讓他得了去!

現今想想,我確是不知當年是為了自己的意氣用事的多,還是為了欣兒多。

當我知道欣兒尋到了劉良,央他帶走蘭兒,我就知道欣兒所想。她既然想,我為何不能幫她?

我百般手段終於得到了蘭兒。本初雖然難過,可是恰逢欣兒診得有孕,隻悻悻然回去了。

他們走的那日,我騎著馬悄悄跟在後麵,馬車搖晃,車輪碌碌,我瞧不見她,可是我的心裏就在想,總有一天,我會贏了本初,總有一天,你也會是我的,總有一天!馬車離去,煙波瀚渺中,隱隱約約,一直到我瞧不見,方打馬回去。

歸去時,蘭兒便在屋外等候,一襲長袖,濯濯的容顏,水靈的眸子,在一方春景中美倫美幻。

忽覺得得此佳人,卻也無憾了吧。

終於到了那一天了,我與本初不得不兵戎相見,在戰場上一叫高下,得許攸之助,我勝了。本初大病去世的那夜,我竟是一晚未眠,眼前全是少年時的那個在我身邊的少年模樣的雄偉男子,如今竟然離去,怎不叫我傷心難過,隻是這亂世之中,勝敗皆是如此,生死亦怨不得誰的。

本初死後,我自是不能叫袁家有任何喘息之隙,乘勝追擊。

鄴城無援,我揮軍兵臨城下,六軍不發,隻為欣兒。

可是她竟是抵死相抗,再見她時是破城之日。她變了,容顏漸老,滄桑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年輪,可是依舊掩蓋不了她的神韻,在我眼睛裏,她似乎仍是當年模樣。

我不知她是否記得我的,夜裏月光下,我說,“欣兒,一別經年,無恙否?”

她抬起望著我的眼神,仿佛碎了的琉璃,一片淒涼,叫我難受之極,頭又痛裂起來。

那個夜裏,我們談了很多,我告訴她我的情思,可她卻淡笑,隻要我答應她,不傷她孩兒的性命。我亦答應了,下令放棄追擊逃跑的袁尚袁熙二人,反而繳召攻打袁譚。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公孫康會殺了逃奔他處得二人,一時天旋地轉,不及多想,快馬從冀州趕回,我要趕在欣兒得知消息之前趕到鄴城,心裏隻知道,我不能叫她知道,她若知道了,定會恨我一輩子!

可是,我仍是晚了,抱著她冰涼的身體,她的瞳孔漸漸失色,空洞散開,我驚的要死,頭也跟著疼痛不已,又不想放開她,她忽的抓緊我的手,低吼一聲,“本初!”

你死了,也都不曾給我一絲期盼麽?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傷心,世人都說我挑起與袁紹的戰爭是為了美人甄宓,可惜,誰又知道,我為著的,是她劉欣。我日日夜夜想著這一天,想著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對你好,可是,你竟是不給我這個機會麽?

那個夜裏,她說,“阿瞞,我怎會忘記,那個海棠花前,你落魄的眼眸,忽的亮了起來,對我說,‘你且喚阿瞞即可’。”

她說,“可惜,我從未這般叫喚過你。阿瞞,如果,當年是你先一步掀了我的蓋頭,也許,我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艱苦。”

她說,“我不恨你,你叫我認識了他,叫我成了他的妻子,即使是苦酒,我也甘之如飴。”

她至死也隻知本初為了蘭兒種了一株白蘭花,卻不知,我為她植了滿院的海棠。

誰言從來最是女子長情,男兒薄情。

隻是少年事,最難忘,總難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