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黯然沂江邊
屋外空氣一片清幽，太陽剛剛升起，整個院落氤氳著濕熱的氣息。我刻意避開他們尋我的路途，繞過我的房間，便徑直往大門走去。前院，幾個仆人正在打掃著，管家在一旁巡視督促，見我過來，諂笑著向我行禮：“凝落姑娘早啊……”心思混亂的我並沒有正眼看他，隻是冷冷道：“告訴蘇尋墨，我在沂江邊上等他。”又走了幾步，我回頭，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還有，末攸然。”說完，便不顧他的愕然，闊步走出了丞相府。
沂江依舊，物是人非。我獨自佇立在沂江旁，呆呆地望著那潺潺流水一去不複返。江邊的空氣並無使人有燥熱之感，萬裏素空似洗，四周仍是仙境般的美景。縱是盛夏，依然鶯歌蟬鳴，萬紫千紅。自然萬物如此生機勃勃，更稱得我頹廢低迷，渺小暗淡。迎著風，江畔垂楊柳柳絲飄動，帶動著我千絲萬縷的思緒，飄向未知的遠方。
——曾幾何時，一襲玄衣立於此地，印著油油綠草的光澤，帶著清新馥鬱的花香，衝著懷中女子彎眉淺笑，低聲細語：尋墨此生，定不負你。如今萬事成空，隻餘蝶兒留戀於百花叢中，卻不知人間情愛的無奈與迷茫。
“凝落，凝落！”蘇尋墨的聲音隔著空氣傳來，我雙手緊握成拳，假裝釋然地轉身，嘴角上揚，卻掩飾不了陰鷙的目光。漸漸，那兩個熟悉卻有陌生的身影在我眼眶中放大。我突然憶起第一次在客棧與他們相遇的情景，恍如隔世。
“蘇尋墨。”我平靜地看著他，口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漣漪。
“凝落？”他覺察出我的不對勁，眼神裏閃過心虛的色彩。
“凝落姑娘，為何要約我們在此地相見？”末攸然並不為我與蘇尋墨間尷尬的氣氛影響，開口問道。
“這裏是尋墨對我許下承諾的地方，凝落馬上就要嫁給尋墨了，自然是要來這裏看看。”我幽幽地說道。聽我這般說，蘇尋墨如釋重負，長呼了一口氣。我並未言語，隻在心裏冷笑。
“凝落，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蘇尋墨說道。
“喔？什麽事？”我假裝好奇，一臉迷茫地望著他。
“是這樣的凝落，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我想問你是否還有什麽親戚，我們可以把他們接過來參加我們的婚宴……”他試探性地問我，期待著我的回答。
“親戚？”我臉色一沉，他終究還是問出口了。“尋墨你不是不知道，凝落父母雙亡，在水災中也早已和親人失去了聯係。”
“我是說，我們可以去找找看，或許……”他急忙說道。
我冷哼一聲，諷刺道：“尋墨這般急迫地想要為凝落尋找家人，莫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蘇尋墨和末攸然的臉上同時閃過一絲驚異，末攸然卻不動聲色地說道：“凝落姑娘說笑了，蘇兄是想要為你找尋親人，讓你與他們團聚罷了。”
“喔？”我提高了音調，“那凝落真是受寵若驚
啊！”
“凝落，你……”蘇尋墨一臉不安地望著我。
“尋墨，我們馬上要成為夫妻了，有些事我不該瞞你。”我假裝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並不是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我其實是風國承南銀號的二小姐……”
“二小姐？！”他們倆人同時叫出聲來。“怎麽可能！承南銀號的二小姐不是已經……”
“不是已經死了嗎，對嗎？”我打斷他們的話，目光凜冽。看他們呆在那裏不置一言，我冷笑道：“戲，該結束了吧。”
“你……你知道了？”蘇尋墨瞪大了眼睛望著我，眼神複雜而詭異。
“是，我知道了。”我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了一個叫蘇尋墨的男人趨炎附勢，不惜利用自己和一個女人的感情；我知道了一個叫末攸然的男人裝聾作啞，與別人勾結欺騙還裝得如此神聖高潔；我知道了一個叫南宮凝落的女人天真愚蠢，被人耍得團團轉還那般感恩戴德！真是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讓我看了這麽一出好戲，還讓我做了一回戲中的女主角，凝落真是受寵若驚！”
“凝落，對不起……”蘇尋墨滿臉愧疚地望著我，我別過臉去，忍住填膺的悲憤之情，漠然道：“蘇尋墨，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真的愛過我。”
“我……”看他支吾，我心裏已然明了。
“還記得嗎。”我目光呆滯，思緒全被抽空，隻是嘴裏卻依舊在喃喃低語。“那日我們一同來到沂江邊上，你托起我的臉，認真地許下‘定不負你’四字，那個時候，我真的動情了。”
“可是怎麽辦呢，一切都是謊言，你讓我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我任那清淚在臉上淌著，連拭淚的力氣也被抽空。
“凝落，對不起，我雖未愛過你，但是在我心裏，一直把你當好朋友真心對待的！”
“好朋友？！”我竟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那麽多的甜言蜜語和山盟海誓，到頭來換來你一句好朋友。嗬嗬，蘇尋墨，我是不是該好好謝謝你這個好朋友，謝謝你所謂的真心對待？！”
“凝落……”
“凝落，不要鬧了，同我回去。”末攸然語氣中似有不忍，我竟然從他眼中看到一絲可笑的憐憫和同情。
“回去？我都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回去有何意義？”我冷笑，“我可不想拖累我的兩位好朋友。”
“凝落！”末攸然蹙眉。
“凝落，利用你，實在是情勢所逼，是迫不得已。現如今你的身份已經清楚，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做朋友啊！”蘇尋墨認真地說道，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送我一臉微笑。
“凝落高攀不起！”我咬牙，狠狠地吐出這幾個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凝落，不要這樣。”末攸然神情暗淡了下來，“若是可以，我們……我們還可以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
？！”我收起那悲傷的情緒，嘲諷著反問，“末攸然，你現在不會想要告訴我，你其實喜歡的是我，你想娶我吧？”
“我……”末攸然尷尬地吐出一個字，便不再言語。
“你還當真了不成？”我臉上神情由漠笑轉為陰冷，“末攸然，收起你廉價的同情心，我南宮凝落不稀罕別人的同情，更不屑於得到曾經欺騙過我的人的同情！”
“凝落，我並不是同情……”他溫然解釋，卻被我狠狠打斷。“夠了，末攸然，我承認我深愛過你，也許現在也愛著你，但是我不會再傻傻地被你騙了。你說得對，你確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好，你根本不是我心中的那個末攸然，你是一個人麵獸心的陰謀家！”多少的委屈，多少的失望，被我一吼而出，淚水刷刷落下，碎成一地。
“是攸然負了你。”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凝視著我。
“凝落……”蘇尋墨，伸出手想走上前來拉我。
“別動。”我喝到，緊鎖著眉頭，從袖中掏出那塊碎瓷片，橫於脖頸前。“你若是過來，我便死給你看！”
“凝落，你不要衝動，千萬不要想不開！”蘇尋墨慌了。
“凝落，放下。”末攸然的語氣突然變得冰冷，眸子裏沒了任何色彩。麵對他，我還是那般無力，讀不出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不放。”我固執道，語氣裏添了幾分怒氣。“現在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們也不必再假惺惺地在乎我的死活了！”
“凝落，你這是什麽話，快把它放下！”蘇尋墨怒斥。
“我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現在，是時候回去了。”我淒然一笑，眼前浮現出在現代和親人朋友相處的一幕幕。
爸爸，好久沒有吃到你做的菜了，真的好想念你炒的青椒肉絲……
媽媽，見不到我，你的嘮叨要和誰說，我突然好希望聽你埋怨我的賴床……
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們，日常生活中沒了我的嬉皮笑臉，你們還習慣嗎……
還是你們好，你們就算打我，罵我，鄙視我，都是用真心在愛我，疼我，關心我。我想你們了，我真的想你們了。
我狠下心，拿起碎瓷欲往脖頸處一抹，突聽見“啪”的一聲，手上的瓷片被一飛石打落。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陣疾風掠過，身子已然被人橫抱起。隻見他黑紗遮麵，劍眉微蹙，起如飛燕掠空，其落如蜻蜒點水，帶著我往沂江對岸奔去。
“什麽人——”身後傳來末攸然緊張的聲音，隱約中，我聽到他追來的聲音，隻是不一會兒，那聲音便消失在耳畔。好厲害的輕功！我不由得在心裏感歎。
“欽，你要帶我去哪？”我突然很享受這種似飛翔的感覺，不由得問出了聲。
“閉嘴，蠢女人。”他低咒一聲，便不再言語。我將頭埋入他的懷裏，不由得苦笑，笑著笑著，眼淚便無聲地流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