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梅落
素白的長裙,從領口到裙擺都繡著大朵的鳳凰花,層層堆累之中,纖腰不盈一握,烏發如雲,神情倦然,梅落夫人伸出一雙白皙若無骨的雙手托在下巴上。
“唉!”她低低歎了口氣,轉臉向身後不遠處看了看,那裏站著一個少年,雖然隻有十三歲,一襲黑色束身練功服,將他修長的身姿勾勒的如青鬆般筆挺,麵頰還稚嫩,但眉宇間已隱隱有些成熟。
此時他正滿臉的不耐,雖然人規矩的立在梅落夫人麵前,眼神卻是冷冷的落在回廊外臘梅下幾處未化的積雪上,似乎有什麽讓他很煩心,眉頭用力的蹙在一起。
“淩兒!”梅落夫人輕輕喚他,“你爹爹來信了,說是要派人來接咱們。”
少年眉峰冷冷一挑,清冷道:“走了十年,他終於想起咱們母子了嗎?”
“淩兒,這不怨他,他雖然是風國的國君,但許多事也是身不由已。”梅落夫人起身麵對他,長裙拖青石板上沙沙做響。
少年還要說什麽,轉臉看見回廊深處,一個身姿卓越的男子,正緩緩向他們走來,心中越發厭煩,轉了臉生硬道:“接回去也好,省得在這裏讓別人欺負!”說完不管梅落夫人的臉色有多難看,隻管大步而去。經過來人的身邊,瞧也沒有瞧一眼,大步而去。
來人正是金國的公子百裏子墨,他停下腳步,默默的注視著少年離去,轉臉向梅落夫人詢問:“淩兒好象很不高興。”
梅落夫人落寂一笑道:“他今日劍法沒有練好,有些氣悶。”
公子墨微點了點頭道:“淩兒做事有恒心,是將來的做王侯的好材料。”
梅落夫人淡然道:“誰又知道呢,還不知道回去後會是什麽模樣,他一去十年沒有消息,哪裏還會把我們母子放在心上,現在忽然想起我們母子來,我心裏總有些不踏實,也不知那風國的王宮裏有沒有我們母子
的一席之地。”
公子墨溫和一笑,“隻要接你回去,風國就是你們母子的,他那幾個夫人不是有沒有子嗣,就是隻生了女兒,淩兒又是長子,你就等著潑天的榮華富貴吧。”
梅落夫人仰麵望著他,忽然感覺這樣陌生,記得第一次認識他時,他隻有十七歲,年輕秀挺,站在她麵前略微靦腆的笑著,眼底全是震驚。那年,她正值二八佳齡,風華正茂,容姿豔麗,滿園內的梅花都抵不過她一個人的風采。
那年梅花開的格外豔麗,站在梅樹下,花瓣片片飛落,於是他為她起名梅落,她的美麗讓梅花羞落。她含羞望著他笑,以為此生會同這個年輕的公子糾纏在一起。
誰曾想僅數十天後,她就成了風國公子琦的寵姬。
公子琦是風國國君最不寵愛的小兒子,一直被押在金國做質子,他蒼白微帶些憂愁的模樣讓他看起來是那樣的懦弱。成親那天,同樣梅花落了滿院,她站在人群裏神情呆滯,轉眸間看見公子墨腰間的長劍,她竟有一種衝動,用他的劍將自己送上那條不歸路。用自己的鮮血染紅那烏黑的梅枝。
但是她終究沒有這樣做,而是順從的嫁了端木琦成了自由之身,雖然她出嫁時一臉木然,但還是被院內的其他舞娘們著實羨慕了一把。紅紗帳中,端木琦滿麵驚喜,用一種幾乎瘋狂而癡傻的目光望著她,她卻看見滿院梅樹都死去了,隻餘下空落落的枝椏直指碧空。
第二年,她順利的生下兒子端木淩,公子琦長年流落在外,匝見添了兒子,歡喜自不用說。母憑子貴,她的地位從此更加牢固,她的好運氣讓周圍的姑娘們都紅了眼。
隻是她還不知足,常站在梅林裏發呆,遠遠的看見公子墨年少英挺的從小徑上走過,遙遙與她相望,眼底深處落寂如秋,心用力的扭在一起。
公子琦在淩三歲時逃向風國,離開的時候很匆
忙,隻來得及握了握她的手便借著黑夜走了,風國的使臣用重金求了金國太夫人,得到允許後怕金國國君反悔,不敢停留立即回國,連她們母子都不敢帶上。
琦一直站在她身邊哇哇大哭,她木然的站在那裏,看著寬闊的大路上黃土飛揚,與其說悲傷,不如說是一種自由的感覺,再回到屋內時,腳步輕盈的如當年一舞動京城時的風韻。
誰知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來端木琦竟沒有一次開口要接她回去,她聽說他在風國又娶了幾位年輕美貌的夫人,早把她們母子忘到了腦後。
早間梅落夫人梳頭時發現自己竟有兩根白頭發,她才惶恐起來,想起端木琦的種種好處,想起他可以給自己的榮華富貴,驀然心驚。
公子墨卻再不如當年那樣風流倜儻,他個性沉穩,此時越發的內斂,望著她的時候眼底再也不是青春時那樣萌動,取而帶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就是在兩人偷偷相會,情深濃時她依舊不能看見他眼底想的什麽,她忽的明白,他不是公子琦,不會象端木琦那樣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怒。
“不用擔心。”公子墨在她身邊坐下:“隻要有淩兒在,我擔保他不敢怎麽樣你。我聽說他現在很頭痛,太夫人和夫人兩人正在為王儲的事相爭,現在請你回去,也是太夫人的意思,她想用你壓住夫人的氣焰。”他唇邊浮出一絲笑意:“落落,這是一次絕好的機會,一切就看你的了。”他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冰冷纖細的揉在手心。
他一聲落落勾起她所有年輕時的記憶,刹時甜蜜而悲涼的感覺全部湧上心頭,五味陳雜,她望著他的雙眼手指微顫,“你就這樣想把我送回風國?”
“你是他的夫人,你的榮華富貴是他給的,我給不了。”他的手握的緊了些,“你吃藥的那一段日子,我很內疚,我不希望再出現這樣的事,不要因為我而受一點點傷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