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蘇素的純白世界
持續了幾天的炎熱之後突然下起了大雨，雷聲滑坡昏暗的天空，毫無預兆的，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夾雜著狂風，惡劣得幾乎無法行走，蘇素躲在街邊的屋簷下，擰著被淋濕的外套，前一秒還門庭若市的大街上此刻已經空無一人了，連街邊手機店音響裏的音樂都被雨水打在地上的聲音掩蓋掉了。還是下午6點不到的時間，天空卻被烏雲遮的密不透風，偶爾兩聲悶雷像是在頭頂炸開的，炸得耳朵好一會聽不見聲音。
蘇素看了看麵前被淋得沒有一處幹淨的自行車，突然抬起腳踢出去，自行車晃也沒晃一下就飛了出去，龍頭因為撞擊扭曲的掛在花壇邊。隻是一瞬間而已，雨水的聲音就蓋過了一切，就好象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記得似乎是7歲的時候，有一次爸爸買了一個印有卡通貓的書包回來，僅僅看了一眼就覺得不喜歡，但是因為不敢忤逆爸爸的意思，於是在第二天上學時就偷偷的用刀片把書包劃了許多口子，仍不滿意之後又用圓珠筆在書包上亂畫，終於把書包弄得慘不忍睹之後，高興的回家了。
下場是可想而知的，爸爸憤怒的找來一根廢棄的電視天線，狠狠的抽了半個小時，抽得累了又由媽媽進行口頭教育，無非是“怎麽會養到你這樣的女兒啊，敗家女啊。”“哪裏像個女孩啊，做事簡直不經過大腦思考的。”媽媽罵了接近整整1個小時，可是自己竟然聽得睡著了。
多年後，蘇素上街給弟弟買書包時突然想起這件事情，她想起那時被抽得渾身紅腫的小蘇素笑得直搖頭，怎麽會有那麽傻的人啊，其實隻要撒個謊說是被惡作劇的同學劃的，爸媽也不一定硬要去查證，怎麽會傻到不喜歡就恨不得把它毀屍滅跡。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午夜才停，學校的操場上積滿了水，偶爾幾個來遲的學生，把褲管疊得老高，書包抱在麵前，柔弱的傘在瓢潑大雨下顯得弱不經風。蘇素開始還騎車狠衝，直到感覺內衣濕答答的粘在皮膚上，她才泄氣的下車來，推著車慢悠悠的往學校趕，趕到教室時渾身已經濕透了，教室裏人意外的少，老鍾已經坐在講桌旁了，腳邊是濕答答雨傘，蘇素用力擰幹身上的水後才敢坐到座位上，但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讓她很快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記得有一次紀微微來例假，明明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是偏偏紀微微身體素質差得不行，疼得一張臉白得像紙似的，蘇素看到她那樣子時第一個想起的人是林黛玉，不過是放大版的林黛玉，蘇素本來準備過去關心一下，可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紀微微的座位早就被去“關心她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了。
“根本不缺我的關心，反正多我的不多，少我的不少。”王曉白問起蘇素為什麽不去看一下紀微微時，蘇素是這麽回答的。
然而事實是其實很羨慕，或者是很嫉妒。
嫉妒她每次不舒服就有那麽多的人圍在身邊噓寒問暖，嫉妒她隻要往那一坐就光芒萬丈，嫉妒她輕而易舉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蘇素在座位上坐了不到10分鍾，噴嚏就一個接一個的響起來，頭也跟著燒起來，蘇素摸摸被燒的緋紅的臉，心想著這感冒還真是來得快。收拾好書包後就兀自走到老鍾麵前請假，老鍾隻是瞟了一眼渾身滴著水的她就點了頭。
如果是自己病了，就像這樣，沒有一個人知道，別人甚至連詢問的興趣都沒有。
其實有些東西自己真的很想要，也很需要。
小時候媽媽身體瘦弱沒有奶水，蘇素自小就喝奶粉，蘇素聽媽媽講起時都能夠想象小小的自己因為沒有喝飽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媽媽說自那時起蘇素就養成了咬手指甲的習慣，這個習慣伴隨蘇素一直長大。一直到蘇素長大以後接觸了心理學才知道，這是小時候因為某種願望沒有得到滿足而留下的後遺症，這樣長大的孩子內心深處或多或少的有些陰影，幻化成行為之後有兩種極端，一種是極度開朗，交際能力甚強，這樣做的原因無非是讓自己變得優秀，用別人的讚賞彌補空缺，另一種則是過度敏感，哪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夠引起心裏巨大的波瀾，這一類人往往是最容易患抑鬱症的人群。
蘇素覺得自己不是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卻又像任一種，人前確是很活潑的，隻要自己想，能夠把所有人都逗樂了，而人後確是一個敏感、心思細膩的人。
蘇素
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脫下濕透的外套扔進衛生間的洗衣機裏，然後穿過客廳走回房間。媽媽正在趕針線活，見蘇素回來以後驚訝的問：“怎麽回來了？”
“雨太大了，發著燒呢，上不了課就回來了。”蘇素邊脫衣服邊回答母親的話。
然後母親小聲嚷道：“那麽嬌弱啊，淋下雨也能發燒。”雖然很小聲，可還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蘇素脫衣服的動作僵硬了一下，接著一滴眼淚滾了出來，蘇素就著濕漉漉的衣服擦了一把臉，然後問道：“家裏有退燒的藥麽？”
媽媽像是才明白過來什麽似的，說：“好像沒有了，我出去買。”可以聽見媽媽翻抽屜找藥的聲音，接著問了句：“燒得厲害麽？要不去打一針吧。”
“不用，吃點藥就行了，你出去記得帶傘啊，雨很大。”蘇素把換下來的衣服抱進衛生間，接著擰開衛生間裏的浴霸。
然後媽媽咆哮的聲音隔著衛生間的玻璃門傳進來：“蘇素，你上課沒有帶傘麽？這傘怎麽還是幹的啊！”那是媽媽準備在鞋架旁邊的傘，顏色和款式都非常的老土，蘇素不喜歡，自媽媽買來以後一次也沒用過，其實今天也不是嫌傘不好看，而是沒想到雨會那麽大，以往的話車騎快一點幾乎都不會淋到。而且蘇素幾乎沒有撐傘的習慣。
如果不撐傘的話，就有理由讓別人為你撐傘了，不是麽？
蘇素愣了愣，沒有說話，然後聽見門被狠狠摔上的聲音。
其實是想說不是故意的。
但是你從沒想過要試著理解，所以不解釋也罷。
媽媽回來以後，把藥扔給蘇素，嘴角因為生氣而微微顫抖，她說：“你就是唯恐這家裏的一分錢不是花在你身上的是不是？蘇素，我求你了行嗎，你都快滿18歲的人了，你別還像個三歲小孩行麽？你得把家裏人都逼瘋才行麽？”
蘇素給自己到了杯熱水，就著藥喝了下去，然後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也想說，你們都快把我逼瘋了。
小時候和夥伴過家家，常常喜歡學電視劇裏演的那樣讓小夥伴躺下，然後弄些破布什麽的放在夥伴的額頭上，還一本正經的熬“中藥”或者“雞湯”給夥伴喝，似乎根深蒂固的，生病了就該是這樣的，躺在醫院或者家裏，然後會有很多人來探望，有人買水果、有人送筆記，說謝謝說到嘴抽畜，接電話接到手軟。
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往往這樣浪漫而詩意的場景隻存在於偶像劇或純愛小說中，現實中的蘇素，第二天鬧鍾照常想起，媽媽頂著淩亂的頭發衝過來吆喝著起床，蘇素難受的呻、吟：“媽，我難受，我不想去上學。”
“不想上學！我告訴你蘇素，你可不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沒那麽嬌貴，你給我趕緊起來，吃藥上學，難受！我叫你不帶傘的啊，你是自作自受。”
“媽，你別嚷了行不行阿，我就再躺會兒行麽？”
“隻有二十分鍾就上課了還躺，你多睡五分鍾病就好了？開什麽玩笑啊。”
蘇素揉著鑽心疼的太陽穴，慢慢的爬起來，簡直連撐住身體的力氣也沒有，媽媽的“諄諄教誨”還在繼續著，而蘇素已經聽不見的，她想著可能要吃雙倍的藥才能好得快一點，否則可能上午都熬不過去，不行的話課間去跑幾圈，興許出出汗就好了。
不撐傘的話就給了別人為你撐傘的理由，然而，如果沒有人會為你撐傘的話，你就必須為自己撐傘，因為始終隻有自己才會真正愛自己。
蘇素到教室時，喧囂的教室沒有給她任何一點不一樣的征兆，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拿出昨日落下的作業開始做，教室裏依然熱鬧而有活力，女生聚集在一起談論著電視裏最近熱播的選秀活動、或者某部常播不厭的電視劇，男生們永久的話題不是某某球星就是遊戲，偶爾有好事的男生因為惹了某個女生而被女生追著滿教室的打，沒有吃早餐同學的也聚在一起吃著彼此精心準備的小吃，多夾一點對方的之後慌忙把自己的推過去。蘇素撐著頭環視了教室一周，拿出筆開始在草稿紙上演算。
沒有誰離了誰過不了。
真的。
課間操的時候，蘇素按照計劃去後操場跑了兩圈，堵了一早上的鼻孔終於通了，她擦著汗往回走，於是看見了提著土豆等在一邊的嚴青，嚴青拉長了一張臉，活像受
了委屈的小媳婦。
蘇素笑笑朝他揮揮手：“你等我哦。”
嚴青明顯吃了一驚，他沒預想到蘇素這麽輕易就原諒自己了，本來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話，這時反被蘇素的坦然噎得說不出話來。
自從和蘇素熟絡以來就幾乎沒有見蘇素生氣過，她總是一張活潑快樂的臉，哪怕是發起火來，也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嚴青一度覺得蘇素是個不會悲傷的人。認識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總是在幾個人中擔當開心果的角色，隻要她在大家想不笑都難，可看上去這麽大大咧咧的蘇素，確是幾個人中最細心的。接近一個星期的時間，蘇素完全沒有搭理嚴青，哪怕嚴青怎麽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她就像看不見一般，嚴青才覺得，原來一個人生氣的境界不是發火，而是漠然，嚴青沒來由的害怕起這樣漠然的蘇素。
而今天，已經準備好碰釘子了，蘇素竟然主動朝自己揮手？！
關於蘇素生氣的原因，嚴青幾乎問遍了蘇素所有的好朋友也不得而知，嚴青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平時真的甚少關注懂事的蘇素，她在想什麽？她平時在做些什麽？明明走得那麽近朋友原來那麽不了解。
蘇素接過嚴青手上的土豆，朝操場邊的鐵椅子走過去，蘇素坐好後獨自吃起來，然後她茫然的望著前方說：“嚴青，你看，課間操的操場總是那麽熱鬧，到處都是人，沒有一處安靜的地方哈？”
“恩。”不太明白她想說什麽。
“可是，如果你仔細的觀察的話，你就會發現那麽熱鬧的大背景下，有許多人不屬於這份熱鬧。”蘇素笑了笑，然後看著嚴青說：“我常常會在極為熱鬧的時候突然覺得異常孤獨，或者在特別高興的時候突然就笑不出來了，那種難過啊，真的是讓人特別的，想死。”
“……”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嚴青，你說大家是為了什麽坐在教室裏，夢想麽？其實我沒有夢想，我所做的事往往是我覺得似乎是這樣的，所以我就做了，有時，我甚至不知道這麽做了到底是對還是錯，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很需要身邊有一個明白的人，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不必擔心會迷路，所以聽老鍾說你根本沒想過考體育的時候我才特別生氣，其實倒不是我有多喜歡體育，隻是明白的人不在了，我迷路了，分不清對與錯，所以慌張了。其實這並不是你的錯，我生了你的氣，是我不對。”
“蘇素。。。”嚴青看著從未這樣安靜的蘇素，突然覺得蘇素其實並不像看上去那麽堅強。
“其實，真的不是你的錯，謝謝你這麽多天堅持不懈的認錯，這至少說明你還是珍惜我這個朋友的，無論怎樣，我也平衡了。以前吧，覺得你們老是圍著微微轉，你、小時、還有木易，我最在乎的你們都對她那麽好，雖然說你們對我也很好，可是你知道的，會有忍不住要比較的時候，然後就會想，為什麽我那麽真心的對你們，卻比不上她的任性，為什麽我對你們那麽好，你們都不珍惜我，而她卻輕而易舉的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
嚴青心裏一陣難受，腦海裏滿是平時忽略了蘇素時，蘇素臉上哀傷的表情，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下竟有這樣的心情。
“我也知道，你和小時都覺得我懂事，對我放心，而微微她比我小，我理應要照顧她，可是有時侯也會忍住想，憑什麽懂事就該被忽略，憑什麽我就得照顧她，也會自私的想，我也很需要照顧啊。”眼淚從蘇素不大的眼睛中滾出來，滴到鐵椅上，然後迅速風幹。
嚴青很想伸手擦掉蘇素的眼淚，可是此刻他隻能低著頭，然而盡管低著頭也不能彌補她心中的空洞。
“其實也有很委屈的時候，也會有很壞的背地裏罵人的時候，明明很喜歡很喜歡木易，卻要幫著他和微微聯絡感情，我並不是那麽高尚的人，所以在人前做了好人，背地裏其實是一麵哭一麵罵他的，覺得自己不應該接受這樣的待遇的，真的。”蘇素擦掉眼角的淚，笑起來。
嚴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上課鈴聲響起來之前，嚴青說：“蘇素，別想太多了，因為我、小時、微微和木易，我們其實都很在乎你，所以你難過了我們也會很難過，我說真的。”
隻是不經意間的忽略，絕對不是不在乎，因為有你，才有我們五大金剛不是麽？
所以，不要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