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自己的故事亦是別人的背景

2004年6月1日

太陽還沒完全隱沒,整個校園一如往常,嘈雜而喧囂,蘇素剛走到教學樓下就聽見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

“蘇素!蘇素!快上來!”

樓頂上隱約出現幾個模糊的頭,還有一隻揮舞的手。蘇素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立刻回應過去:“你們幹嘛啊??”

那隻揮舞的手揮舞得更加厲害,另一個聲音傳來:“你快上來,上來就知道了。”

蘇素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她拉緊書包,一個箭步衝上樓去。

許多年後,蘇素還是經常想起那個午後,他們五個人,像一群瘋子一樣衝上教學樓頂,把事先準備好的兩書包廢紙碎片從樓頂灑下去,然後以飛一般的速度逃離現場,然後,整個學校出乎他們預料的沸騰了,緊接著就有其他班的同學應和著從各層樓灑下廢紙片。那些廢紙片曾經是陪伴了他們三年的寶貝,那曾是無數個夜晚奮筆疾書之後的傑作,是無數堂考試奮戰的目標,在那個午後,大家像剛被釋放的犯人,出獄後興奮的集體犯事兒。他們五個人,趴在三樓的陽台上看著漫天飛舞的“白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多麽美好的年代。

後續是保衛處很快趕來封鎖了教學樓,因為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教學樓裏人很少,他們準備來個甕中捉鱉,本來沒那麽容易的,可是倒就倒黴在餘小時手上還有犯罪證據,兩個大書包,裏麵還有餘下的廢紙片,於是理所應當的。。。。

“你們五個!跟我到教導處來!”

班主任鍾趕到教導處時,整個表情完全呆掉。

“餘小時,蘇素,紀微微,嚴青,木易,我沒看錯吧,怎麽會是你們啊 ~!”老鍾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連帶蘇素在內的五個學生都是班裏的好學生,學習怎麽著也在中上,在班上也從不犯事,可這麽乖的五個人現在把學校弄得烏煙瘴氣的,簡直不可以想象。

“你們沒搞錯吧,還有幾天就高考了啊,你們還有心思這麽玩兒,你們想玩也稍微低調一點吧,非把整個學校都搞鬧騰了才滿意啊。”老鍾在教導處訓導了整整半個小時,才把他們領了出來,然後,老鍾像川劇變臉似的,笑意盈盈的說:“那群老古董啊,不訓導訓導就沒法把你們領出來,我知道快高考了你們也很壓抑,釋放也釋放了,這下該調整好心態準備考試了吧。”蘇素看了看其他四個人的臉,他們都如自己一般驚訝的嘴和眼睛都變圓了,蘇素知道,那一刻大家的心裏都在呐喊:“老鍾,我們愛你!”

就是這麽可愛的班主任,還有這麽可愛的一群死黨。

紀微微挽過蘇素,問:“你吃飯了嗎,怎麽來這麽早。”

“我哪裏早啊,沒你早吧,對哦,你們什麽時候計劃好的啊,我怎麽不知道啊。”

“我壓根就沒回家,你不是一放學就和王曉白走了嘛,我哪裏有時間跟你說啊。”

“哦,那現在陪你去吃飯麽?”

“嗯,我們都沒吃呢,就等你一起了。”紀微微說完,抬起腳就踢向正前方的嚴青,嚴青痛的“嗷”一聲慘叫,但隻是委屈的癟著嘴,蘇素立刻拍手大笑,看見一個一米七的大男生委屈得癟嘴,這種滑稽的事,不笑都不行。小時立刻回頭做心疼狀,一麵撫摸嚴青一麵說:“微微你隻會欺負嚴青。”紀微微大叫:“受不了你們兩個同性戀啊~~殺了我吧。”

一路打鬧就到了門口的小餐館,蘇素吃過飯了,隻要了一碗銀耳湯,紀微微還是一如既往的和嚴青鬥嘴,小時偶爾加入他倆的戰爭,剩下木易,總是微笑著觀戰。

其實也很少這樣一起吃飯,蘇素和紀微微住在校外的家裏,兩家雖然在同一方向,但又不約而同的有另一撥朋友,嚴青和小時住在一個寢室,但小時中午也回家吃飯,木易在另一個寢室,除了上課的時間,其實大家都甚少有交集,但就是這樣的五個人,總是還在周四就約好了周六去哪玩,還在上下午的課,就傳紙條約好晚自習下課後一起去食堂吃小吃。班裏的人默契的稱他們為五大金剛。

時間退回到兩年前

蘇素看著桌子上剛拿下來的數學卷紙,鮮紅的49刺傷了眼睛,緊接著鼻子一酸,蘇素哭了。王曉白剛想問蘇素考得怎麽樣,就看見蘇素趴在桌上哭得一顫一顫的,她趕緊放下自己的卷紙,轉身去安慰蘇素。

“蘇素,怎麽了嘛,別哭別哭。”

“曉白,我才考了49分,媽媽的吻啊,150分的題啊,我竟然三分之一都沒考到!嗚~~~”

王曉白很是無語,從沒見過哭相這麽滑稽的。她拍拍蘇素道:“沒事沒事,這不就一次普通的考試麽,好好總結一下,下次考好就行了。”蘇素還是嗚嗚的哭著,王曉白當然不會理解蘇素的煩惱,如果蘇素最好的朋友不是王曉白的話,如果王曉白不是每次都考全班第一名的話,她蘇素就不用這麽壓抑了,不論怎麽努力都差你那麽多,稍微掉以輕心,我們的成績排名就在排名冊的兩頭。蘇素頭痛得要死,她想不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朋友,大部分時候蘇素是嫉妒王曉白的,王曉白人長的漂亮、家境優越、成績也是頂呱呱的好。而自己呢,長相一般、家境一般、成績也是一般。搞不清楚這麽不一樣的兩個人怎麽會成為好朋友。但是,也有很多時候,蘇素以有這麽出眾的朋友為榮,似乎王曉白的優秀也屬於她的,

為了這份優秀,蘇素很努力,她總想著哪怕趕上一點也好。

蘇素其實真的很傷心,但是她又不願意把自己搞得那麽狼狽,於是隻有這樣大聲的哭出來,顯示自己不是特別難過,數學考的49的話,這次的名次排名能在30左右就不錯了,班上的傳統是每次考完試後按名次選座位,王曉白每次都是第一名,她第一個進教室選座位,總是選擇第三排然後再給蘇素占一個座位。雖然蘇素每次都不用擔心選不到好的座位,但是她總覺得讓王曉白占座位是件很丟臉的事。蘇素狠狠的搖搖頭,煩死了啊!無可奈何啊~

一個星期後,排名冊發到每個同學手中,蘇素意料外的排到20名,王曉白還是第一,蘇素絕望的閉上眼睛。王曉白興奮的晃著蘇素,問:“這次我們坐哪啊?要不坐第四排吧,每次都坐第三排,這次換換。”蘇素說:“隨便。”“那你一會進來時,我跟你招手啊,我給你占座位啊。”

放學的時候蘇素故意和王曉白說有事,然後一個人慢悠悠的走回去,晚上10點,放學人潮總是在10分鍾內就消散了,回家的路上隻剩下一排排孤寂的路燈,和映在地上的斑駁的樹影,和蘇素此刻的心情一樣寂寥。

接著就聽見了紀微微的聲音,“蘇素??怎麽你一個人?”

“哦,紀微微啊,我有事耽擱了一下,你怎麽也這麽晚?”雖然經常看到紀微微走這條路,但兩人很少說話,要不是這麽晚正巧遇上了,估計也一樣不會說話。

紀微微晃晃手上的書,說:“我訂的雜誌到了,繞過去報亭拿,這就稍微晚了點。”

“什麽書?好看麽?”說著就伸過頭去看,蘇素也酷愛看書,媽媽每個星期就給10塊錢的早餐費,她幾乎全省下來買書了。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岔路口,蘇素還一個勁的拉著紀微微囑道:“說好了啊,你一看完就借我,第一個借我啊!”紀微微一個勁的點頭,擺著手走了。

第三天,紀微微就把書帶到學校給蘇素。那是少女17歲的花季,總是被書中的王子型帥哥迷得半死,亦或是對個性的女生向往的不行。蘇素看完書後第一時間找到紀微微大談看完書後的感受,沒想到兩人的心得如出一轍,蘇素隻覺得一股清泉流過心間,知己啊,高山流水啊。蘇素開始和紀微微變得熟絡,兩人互相交換彼此買的書,看完之後再大談心得,於是,經常在周末時,蘇素出現在紀微微的房間,兩人窩在紀微微的小床上,或者紀微微站在蘇素家樓下大喊“蘇素”,然後蘇素就飛快的跑下樓去把紀微微拉上樓來。

蘇素把兩人的關係定義為“書友”,然後升華為知音,然後繼續升華為“好朋友”。蘇素覺得,紀微微和王曉白不一樣,王曉白是耀眼的白熾燈,給了必須的光亮並賴以生存,但是因著太過刺眼無法抬頭看它,而紀微微就像床頭昏黃的小台燈,貼心、溫暖、不壓抑。

蘇素第一次和紀微微去逛街就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餘小時,蘇素不算太近親的表哥。兩人因著這層關係關係一直不錯,蘇素沒想到小時和紀微微的關係也挺好的,看來和王曉白坐在前麵,確實忽略了班上的許多細節。

剛到體育廣場,蘇素和紀微微就同時發現了餘小時,兩人都是異常興奮的衝過去打招呼,於是就,三個人一起逛街。那時還不知道小時是因為心情不好才出來散心的,三人隻是單純的打鬧嬉笑,逛累了就跑到河堤邊坐著吹風。小時這才說出了他心裏的事,於蘇素和紀微微而言,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

餘小時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碗碎掉的聲音,接著是餘成明咆哮的聲音:“我的事不要你管!”餘小時兩眼一黑,趕緊推門進去,正如他預料的,媽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淚水在眼光裏打轉,雙手攥在一起握得關節發白。餘成明站在媽媽麵前,一副大義淩然的樣子,擱在兩人中間的是一桌子精心準備的好菜和摔碎在地上的碗。幾乎是反射性的,餘小時抓起地上的長條板凳就向餘成明砸去。餘成明嚇得趕緊後退,板凳砸在了地上,餘成明發瘋似的吼道:“你瘋啦,敢用板凳砸你爸!”餘小時抬起顫抖的手指向餘成明:“爸????你也配~!!”餘成明像是才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一樣,瞬間泄了氣,他小聲的說:“小時,大人的事你別管。”餘小時笑:“哈~說得可真好聽,我告訴你,你愛去和那野女人過就去,這個家不歡迎你,還有我告訴你,我再看見你欺負我媽的話,就不會像今天這麽客氣了。”餘成明氣的嘴都在顫抖,哆嗦了半天說出的話卻是:“小時,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樣,不管怎麽樣我也是你爸,你怎麽可以這樣和我話。”餘小時像聽見最好笑的笑話了一樣哈哈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他笑的累了才抬頭冷冷的對餘成明說:“這些話,你去對你和那個賤女人生的寶貝女兒說吧,教訓我你還真的不配!”餘成明還想說點什麽就被餘小時一句“滾”堵了回來,餘成明撿起扔在沙發上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餘小時背過臉去擦幹眼角的淚,然後走到桌子旁,笑著說:“媽,你又做這麽好吃的菜等我啊,吃飯吧,菜都涼了。”餘小時端起碗猛地往嘴裏刨飯,可是心裏難受得根本無法下咽。

“媽,你和餘成明離婚吧。”餘小時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媽媽,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媽媽明顯一愣,她擼了擼掉落下來的頭發說:“小時,大人的事你別管,好好讀書就可

以了。”

“媽,我已經不小了,那個男人有什麽好啊。。。。”餘小時還沒說完就被媽媽硬生生的打斷,“小時,我說了,你別管,我自有分寸的。”

餘小時小學的時候受老師的影響每天都記日記,但是當他慢慢長大之後,他發現在日記裏很少能找到美好的詞匯,最多的是關於“恨”“吵架”“賤”等詞匯,餘小時覺得生活變得很可怕,於是就再沒寫了,然而很多事還是如藤蔓植物般頑強的竄滿整個腦袋。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那種黑色的暗流毫無防備的流進了餘小時溫暖的心房,然後如毒瘤瘋狂的感染。

餘小時躺在河堤上,說:“蘇素,我快要憋死了,我必須找個人說一說,我真的快要憋死了。”

那幾日蘇素腦海裏轉悠的都是餘小時那張悲傷的臉,常常上著課就不由自主的回過頭去看小時,他或是在認真的聽著課,或是安靜的看書,或是和同桌說笑,無論何鍾都不能和那天的餘小時重疊,明明是那麽活潑的小時,那麽陽光的小時,怎麽能扛著那麽沉重的事。蘇素在心裏對自己說:”蘇素,你一定要對餘小時好。“蘇素覺得和小時的感情近了,在親戚之上又加上好朋友,“小時,悲傷的事情我們一起承擔。”

那時的蘇素並不明白,其實自己根本幫不上什麽忙,更別說承擔了,她隻是正好在餘小時悲傷時出現的正確的人,於是傾聽了餘小時的秘密,也因著這個跳板和餘小時成了好朋友,其實隻是僅此而已,後來的大部分時間蘇素都忘記了餘小時還有這麽悲傷的事,她看見活潑幽默的餘小時對每個人都友好的微笑。

蘇素上高一的時候經曆了第一場失戀,那是於她而言異常黑暗的日子,那時候王曉白還沒有轉學過來,和紀微微雖然同班,但兩人基本屬於同個屋簷下的陌生人。那時和蘇素熟絡的是班上比較活躍的一群女生,以顏夕為主,四個女生像是班上的瘋子一樣。似乎總是有這樣一群人,做事高調惹眼,與常人格格不入,那是的蘇素和顏夕在班上就屬於這樣的群體,蘇素和顏夕很是要好,又因為回家同路,更顯得形影不離。蘇素每日和她們瘋,嘰嘰喳喳的惹得班上的人很討厭,當然那時的蘇素是不得而知的,她站在失戀的陰影裏,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外界的聲音完全聽不見。

蘇素第一次聽見嚴青的名字,便是從顏夕口中。

“什麽??嚴青追你??誰是嚴青啊?”

“蘇素,你不是吧,嚴青啊,就是那個個子高高的,老和紀微微在一起的那個嘛。”顏夕一臉的無語。

蘇素立刻在腦袋裏安裝好掃描儀,把班上的男生掃了一遍,終於在角落裏搜到了嚴青的長相。原來是他啊,如果一定要找個詞來形容嚴青的話,那一定是燦爛!好像從來沒有見他不笑過,有時是仰天長笑,有時是傻笑,就連什麽也不幹的時候也是微笑的,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嚴青的人緣極好,而且屬於男女通吃型,似乎無論是誰,隻要坐在一起他都能和別人吹到天南海北。蘇素看看顏夕,說:“你小子魅力挺大的嘛!”顏夕故作羞澀狀說:“謝謝啊,隻是一般。”

“那你怎麽辦,接受麽?”

“怎麽可能啊,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回答了。

“可我覺得他對你蠻好的。”蘇素記起嚴青似乎常常換座位和顏夕坐在一起,在同學的哄笑中,嚴青常常不經意就紅了臉。

“說真的,我也挺感動的,但是,我真的對他不來電啊!”

也對,嚴青和顏夕不屬於一類人,顏夕是幹部子女,長得小巧可愛,永遠幹幹淨淨,文靜甜美,她總愛撒嬌,似乎全世界都應該寵著她疼著她。而嚴青,普通,大方,永遠大大咧咧,和每個人都打成一片。蘇素明白顏夕的話,感動不等於喜歡。就像兩條平行線,不可能有交點。

第一次和嚴青講話已經是高二了,蘇素沒想到他對顏夕的喜愛竟然一直堅持著,並且越發的濃烈。嚴青換座位坐到蘇素前麵,自習課蘇素百無聊賴的發著呆,嚴青突然回過頭朝她做了個鬼臉,嚇得她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回過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一巴掌拍過去,

“死嚴青,嚇死人不償命啊!”

“看你無聊嘛,逗你玩玩,別生氣啊~~”嚴青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完全無法生氣。於是就開始了漫無目的的聊天,從高一時破喇叭一樣的蘇素聊到文靜了許多的蘇素,從紀微微聊到顏夕。蘇素記得,那節課過得異常的快,於是接下來的課以紙條的形式繼續進行,最後由嚴青意猶未盡的提出:“周六出去玩吧,叫上微微和小時。”回應是“好。”

蘇素一直認為和嚴青變成好朋友是緣分,同一焦點引出的兩條射線,哪怕隔得再遠也有相交的一天。多年後嚴青無意中說出來,那時知道蘇素和顏夕關係最好,便一直蓄謀著和蘇素套近乎。當然,多年後的蘇素已經不會去計較這些了,甚至還或多或少的感激顏夕,畢竟,這段友誼這麽來之不易。

一直記得看過一篇故事,描繪了一個敏感的女生,情節忘記了,隻記得最後她懷揣著滿滿的悲傷自殺了,她說,每個人都有故事,故事裏隻有一個主角,所以無論別人的故事怎麽悲傷也不過是襯托自己的背景一二。當時看完故事時,蘇素把這句話謄抄在日記本上,然後在末端加上一句,自己的故事於別人而言也是一樣,不過是背景一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