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恐夜深花睡去(三)

雨水打在廂房的窗戶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暮春的雨還是帶著一絲涼意,雖然楚雲天每日都會差人來問候,可是卻很少見到他,更別提楚子謙了,楚梓韻壓根兒連他的影子都沒晃見過。

“小姐。”紫煙恭敬的站在楚梓韻身側。

“找到她了嗎?”青兒被楚雲天懲治後,紫煙便以侍女的身份派到楚梓韻的近身服侍。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在經曆了管家嚴格挑選後,終是通過了最後的審查,這樣冷靜忠誠的性格,向來都讓人佩服。

不過,能被調到楚梓韻的近身,肯定少不了梓韻在楚雲天耳邊說幾句好話。

她自小就是個孤兒,被花弄影撿來帶到暗月宮悉心培養,據說是暗月宮少見的精英殺手。

“老爺把青兒派到雜役房,平日就是洗些衣物。”

“雜役房?”側首瞥了眼神情淡然的紫煙,楚梓韻點下頭,平靜開口:“可有人為難她?”

紫煙並不回答,徑直從懷中拿出一方素色絲帕,遞到梓韻的手上。梓韻接過絲帕,順著帕子折疊的痕跡打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絲帕,不過兩三秒的工夫,一小灘血漬鮮明可見。

楚梓韻手指猛地一顫,故作鎮靜的問:“怎麽會這樣?”信上明明交待的很清楚,楚雲天必須保證青兒完好無恙,她才答應那件事。

紫煙抬頭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轉瞬又恢複常態,麵無表情的回答:“青兒本就身患惡疾,老爺對此事並不知曉,也沒有為難她。她如今這樣,相府並無人查問,隻把她當做個陷害將軍府的誘餌而已。”

梓韻的唇角漸漸浮起一抹無奈的笑容,他怎會不知道,不過是不理不顧,正好讓青兒自生自滅罷了。

“有什麽問題嗎?”

“沒。”楚梓韻轉身,緊咬下唇:“受點兒苦也沒什麽不好。”

“諾。”

“今天不用再服藥了嗎?”楚梓韻深吸口氣,轉移了話題。

“姑姑臨行前曾吩咐過,小姐的傷已無大礙,昨日的藥用完後就無需再服。”

楚梓韻點頭,走到梳妝台前,望著菱花鏡中的麵容,淺笑道:“本以為會就此毀容,沒曾想姑姑的藥竟讓我恢複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好了些。”

紫煙凝視她,眼裏閃過一絲喜色,隨即恭敬的垂首,鄭重道:“小姐本就是京城第一美女,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比及,更兼淡定聰慧的性格,常人更是遙不可及。”

“是嗎?”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不屑的輕哼,緊接著心琪帶著一人推門而入。

屋外的小丫頭不敢阻攔,早嚇得跪在門口,一連跌聲的請罪:“奴婢失職,小姐恕罪……”

楚梓韻起身,平靜的望了眼門外,淡然道:“無礙,下去吧。”

心琪眉頭一皺,扭頭瞥了眼退下去的兩個侍女,轉眸便雙目圓睜的怒視著楚梓韻身側的紫煙,“府中的事,不懂你就把自己的嘴閉上,別以為自己的主子得寵,你個小小的婢女就能耀武揚威了。給我看清楚點兒,心然才是京城第一美女,其他人想都別想。”

楚梓韻淡淡一笑,心琪身後一個窈窕的身影閃出,沒等人看清,那人已拽著心琪的手,低聲斥道:“心琪!”

“見過姐姐。”竟然是心然!

淺一笑,心然看著平靜的楚梓韻,輕聲道:“心琪年幼,若是言語間衝撞了妹妹,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沒管教好,望妹妹見諒。”

楚梓韻看著眼前嫻靜的少女,心然確實很美,隻是美得不忍接近,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正如掛在牆上的美人圖,早晚都是一個樣子,沒脾氣,沒生氣。

“姐姐多慮了。”楚梓韻收回目光,她可不想給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糾纏,走到窗前自顧自的望著屋外的雨,“瞧這雨怕是又要大了,若是沒有其他事,我也就不挽留二位了。”

“你——”

眼角餘光瞥了眼氣得跺腳的心琪,楚梓韻得意的勾起唇角,故意拔高嗓音:“紫煙,給兩位小姐備傘。”

“梓韻。”心然看著窗前的少女,緩聲道:“聽說你答應爹爹入宮了?”

楚梓韻轉過身,微微一笑:“想不到消息傳的這麽快,明日聖旨才到府上,今兒姐姐就知道了,我還要調整下情緒……”說著,給紫煙使個眼色:“代我送兩位小姐。”

“不用送,我們自己會走,看她能囂張到什麽時候?!”心琪瞪了楚梓韻一眼,拉著正自猶豫的心然轉身就走。

臨出門時,心然又轉頭望了窗前的楚梓韻一眼,她雖自幼離家,因著外界流傳十六歲前不益在府中長大,不然克父克母,所以六歲後便在寒山寺長大,回府也不過兩年,可隱約記得以前的梓韻性子很弱,動不動就又哭又鬧,怎麽現在全然變了個模樣。聽府中仆人說三年前她突然變了很多,聰慧淡定形容她再合適不過,可竟連入宮侍奉那個暴君都有膽量了嗎?原想安慰她一下,現在看來沒多大必要,更何況她是仙逝的大夫人所生,最得爹爹寵愛,自己不過是三夫人的女兒,心琪也隻是四夫人所生,想來爹爹該不會虧待她才對。

淡然一笑,對入宮這件事,楚梓韻內心掙紮過很久,可楚雲天似乎鐵了心讓她進宮,除了這件事不能順了她的心意外,其他事絕不勉強。至於給楚雲天的那封信,確實隻一句話,“放青兒,我速歸。”青兒隻是個誘餌,她不能見死不救。況且,既然有人設計陷害不讓她入宮,她偏要反其道而行,隻有進宮才能接近那個背後真正的推手,即便裏麵隻有爾虞我詐,她也要探個究竟。

待在這個府上,時不時地都要見到楚子謙,雖然嘴上說對他隻有恨,可心裏有時還是會莫名的糾結,畢竟曾愛過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完全沒愛是不可能的。進宮後,至少能眼不見心靜些。

據說心然已被指婚給當朝皇帝的兄長四王爺,心琪尚且年幼,明年才是及笄的年齡。不知為何,心琪對楚梓韻總是有些厭煩,對心然卻是極力袒護,要說是因為楚雲天的原因,還能說得過去。畢竟楚雲天深愛自己的正妻林氏,可她因為難產而死,臨死之前唯一的托付,就是讓楚雲天照顧好剛出生的女兒梓韻。楚雲天痛失愛妻的同時,把所有的愛都轉移到了楚梓韻身上,所以對其他夫人和兒女都冷淡了些。

楚梓韻是個極心善的女子,林雪依開始並不適應這裏的環境,曾閉門半月都不見任何外人,隻有楚雲天和貼身的侍女青兒可以接近,也就是那時,她對青兒產生了不同一般的情意。青兒幫忙收拾楚梓韻平日的衣物,裏麵有一本冊子,清楚的記錄了楚梓韻的事,字體娟秀多姿,全然不像個孩子能寫出來的字

,而她又哭又鬧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隻求楚雲天多給身邊的人些賞賜,也可以讓他對其他人好些,畢竟沒有哪個大人會一直對個不懂事的孩子好下去。

可就是楚梓韻的心善,將她一步步的置於險境,直到最後被人綁架到穀中,至今未查出個究竟。況且她本就體弱多病,想來這也和楚雲天平日裏過分小心有關,從不讓她踏出府門半步。府中的人之所以驚於她現在的性格,該和她不羈於府中的規矩,敢往外跑有點關係。

至於外界盛傳她已毀容,回來雖戴著鬥笠,可撩開白紗竟比往日更美了些,無人再多加懷疑,誰人不曉而今的二小姐神通廣大,撇開貼身侍女冒充新娶的少夫人不說,加害自己的主子也沒把楚梓韻傷到分毫,到底是二小姐最有富貴命,還能進宮服侍皇上。

聖旨傳來的那天,楚雲天攜眾家眷叩謝了聖恩,終日來梓韻都不曾見楚子謙,猛然一見卻是消瘦了許多,四目相對,他的表情很是怪異,像是見到鬼魅般,忙推脫有事出了將軍府,楚梓韻也不想多問,隻想等著入宮罷了。

早料到會有各府的家眷來將軍府道賀,楚梓韻讓紫煙閉門謝客,理由是出嫁前不益見外人,怕壞了皇家的禮儀,觸犯了龍顏。至於青兒,楚梓韻本想求楚雲天把她放了,可她染病在身,實在不方便出府,便托了紫煙把她送到了醉香樓裏,讓花弄影幫忙醫治,也算還了她這三年來照顧的恩情。

“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可是相府派來的細作!”青兒剛被送出去,楚雲天便怒氣衝衝的來到楚梓韻房間,看著合眼躺在床上的女兒,怕給下人聽見亂傳出去,硬是把吼聲壓低了些,“楚梓韻,別忘了,你現在肩上擔著的,可是將軍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若是再這樣胡鬧下去,你今後還拿什麽在宮裏立足,怎麽和其他嬪妃爭寵?!”

“梓兒……”三夫人婉晴輕柔的喚了楚梓韻一聲,緩聲道:“老爺也是替你著想,青兒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況且宮裏不比府上,日後凡事要小心些才好。”

“我自有分寸。”楚梓韻淡然開口,睜眼看了下床邊雙眉緊蹙的楚雲天,又轉眸瞥了眼他身旁清秀大氣的華衣女子,語氣漸漸放緩了些,“日後還望三娘替梓韻好生照顧爹爹,至於皇上那裏,我會打理好一切,不必擔心。隻是,我不希望再聽到任何關於青兒的事,也請爹爹放過她,這是我入宮前唯一的心願。”

“楚梓韻——”楚雲天緊握雙拳,一字一字的從牙縫裏咬出來。

楚梓韻淡淡一笑,故意閉合雙目,裝沒聽見。

在她看來,三夫人和五夫人都沒給楚雲天生個一男半女,可五夫人性子懦弱,婉晴本就性情溫和,早就把楚梓韻當自己的女兒疼愛,而楚雲天本來就最寵這個女兒,不過是一時的生氣,有婉晴從中斡旋,保管楚雲天發不了多大脾氣。

果不其然,婉晴慌忙上前一步,擋在了楚梓韻麵前,對著楚雲天輕聲勸道:“老爺,梓兒這就要入宮了,日後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一次,您就順了她的意吧?”說著就從袖中拿出方帕子拭淚。

楚雲天看著床上淡漠的女兒,閉了下眼,終是長歎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婉晴緊隨他身後,扭頭再看一眼仍舊合眼的楚梓韻,微微一笑,心裏莫名地閃過一句話:“這孩子如今越發的像老爺的性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