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救救我
山麓秀麗，巨石林立。蒼茫蔥翠層層疊疊向上蔓延而去，直伸到到那白雲的深處。一抹淺青在林間漸行漸近，漸漸看出了輪廓。
那人頭上罩著鬥笠黑紗，不過隻單單從身材而言卻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妙曼人兒，一身青色儒衫周身都流露著一種溫文爾雅的書生氣息，若不是他此刻出現在這裏，隻怕沒有人會相信這樣一個人居然有如此身手。
隻見他利落的幾個閃躍，衣衫還來不及被吹起就已經安分的落下，踩在樹葉上的腳也隻是輕輕一點，不曾發出丁點摩擦的嚓嚓聲。
羽終於在山腳下那條長長的人龍後停下了腳步，人龍前搭著兩個簡易的涼棚，排隊的人一個個臉色蒼白，麵露不健康的暗黃，斷斷續續的shenyin從人龍裏傳來。
這樣的情況是她第一次見到，以往就算是個小感冒都會有家庭醫生親自來家裏就診，不要說排隊了，就連去醫院都很少，更不用說見到如此多人等待就醫的狀況了。即便她一世聰明此時也被實實在在的震撼到，不知道該要如何表達了。
“羽……”遙遙的黑愁江向她揮手，羽腳下微微用勁，排隊的眾人隻覺眼前一閃，一陣微風拂過，本在隊伍最後麵的人，就已經來到了涼棚裏。
“二師父。”
“你來的正好，跟你大師傅去村子裏救治，有好些人還留在村子裏出不來。”
“是。”
黑愁江看了她一眼，即使蒙著麵紗，他依舊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是一臉是淡然。“你都不問為什麽嗎？這可是瘟疫。”
她淡淡一笑，風吹起黑紗一角，如玉般潔白的下巴。“醫者隻管救不救的了，不管該不該去。”
黑愁江也露出了笑容，指著從旁邊涼棚站起來，背著大大醫藥背簍的白經秋，“去吧。”羽恭敬的後退一步，抱拳行禮，而後頭也不回的跟著白衣老者快步離開。黑愁江被如此禮貌弄的有點回不過神來，這個孩子越是相處久，越是看不透呀。
明明是個懶散的事事能不做便不做的人，至於行禮更是能簡就簡，而今卻在這裏對他，也許是他太敏感了吧，這半個月
的相處今天讓他覺得特別的不一樣。
羽站在這個村子裏的時候，才明白為什麽叫她和大師傅一起來。這裏壓根就不能稱之為是村子，根本就是人間煉獄。村中到處都是痛苦的shenyin，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每個人都雙目圓瞪，沒有焦距的眼睛驚恐的望著前方，雙手在空中不停的胡亂揮舞，幹涸的嘴唇已經裂開，暗黑色的血凝固在上麵。唇微微顫抖著，發出微弱的聲音，那種絕望如同即將破碎掉的氣泡，撕心裂肺而驚心動魄。
救救我——老天——求求你，救救我——
一句話，卻是聽到最多的一句話，那是經曆了多少苦痛的掙紮，依舊希翼的祈求。求老天，求那高高在上，求平日裏逢年過節都祭奠的神者的救助。很多人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沒有看到，那一雙雙到死都沒有合上的眼睛，是怨恨的吧。
村中趕集的大會場早被挖出大大的坑，裏麵已被烈火燒的發黑，不到坑邊那濃烈的屍體燒焦味就熏人欲吐。那裏埋葬著的，是他們親人的屍骨，也即將是他們的。因為疫病的迅速擴散，村子在幾天前就已經被官府封鎖，人不準出來，也不準進去，今天在最後期限。
晚上就要焚村了，幾千條人命在這樣的天災麵前，渺小的如同蜉蝣，來不及反抗就要徹底的消亡了。沒有反抗，也再沒有力氣來反抗，留在村子裏的人，早已經認命的接受死亡，隻是在此刻意識早已經稀薄的時候，他們喊出心中最深處的渴望。
救我——
整整一天，天色已經越來越晚，羽早已經沒有了初來時的震撼，隻是麻木的施針，喂藥，救人。她什麽都不想，也什麽都想不到，她隻知道要在午夜來臨之前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現在被救診控製住疫病的人，已經被官兵移出了村子，送到了二師父那裏接受徹底的救治。
突然，右邊的破草棚裏傳來微弱的哭泣聲，羽微微一怔，站直了身子，這是她來這裏第一次聽到痛苦shenyin以外的另一種聲音，雖然依舊不是喜悅的音符，卻依舊吸引她走了過來。
破舊的草屋已經半踏，草棚頂傾
斜著側在一邊，草棚下是個三四歲的女孩子，小小的臉上被髒汙覆蓋著，流下一條被淚水洗出來的淺痕，圓溜溜的大眼睛透著一股生氣，在她看著她的時候，她也抬頭回望著她。
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見到救星的希翼，她等著她喊出救我，這兩個字。而她也喊了，羽卻怔住了，她用她細小的，因幹渴早失掉聲音的稚氣，說，“救救娘親——”
羽這是才發現小女孩手緊緊的拽著一角衣衫，她的身後半坐著一個婦女，她的身子支撐著整個草棚頂，用一種很僵硬的姿勢守護著身前的孩子，臉上都已經開始出現大小不一的屍斑，早已經死去多天。
她並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甚至可以說她隻是一個最最普通的鄉間婦女，羽卻在這一瞬間覺得她很美麗，那種美麗超越了世間的一切繁華，是人性裏最最幹淨，不染雜質的高貴。
那天，她救完了最後一個人，抱著睡熟的女孩離開村子，回頭隻見火光衝天，照亮了整片蒼穹。她看著懷中的孩子，無聲的說了聲，抱歉。
不為自己找任何的借口，抱歉我救不了你的娘親。
夜裏。
淡淡的月色照亮了整個萬長峰，也照進了茅屋的窗口，美麗的銀色冰冰涼涼的灑滿了一室。羽側靠的坐在竹床上，頭上的鬥笠早已經拿掉，朦朧的黑暗中隻能看到她依稀的輪廓。今天的夜很靜，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沒有。
她慢慢的抬起手，覆上自己的左臉，手指微微的開始顫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疼痛，她卻覺得有一種痛慢慢的自心中一寸寸的爆破開來，逼的她難過的彎曲了身子。
白日裏，那個母親安靜，從容的容顏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
毀了——
她慢慢的抬起頭，不想讓眼中的淚流下來。可是，它們卻不受控製的從眼中劃出，漫過了臉頰，濕透了衣衫。用力捂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她答應過母親，會開心，會幸福。可是，她卻沒有做到，甚至——毀了——毀了母親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還要笑著告訴自己，告訴全世界，我沒關係，我很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