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傾樂宮·詭夢

這些日子王爺頻頻駕臨傾樂宮,許是新鮮勁還未散吧,我揣測。可又擔心如此專寵會招來後宮其他嬪妃的嫉妒,我可不想做第二個容妃。於是,第七日晚,當洛兒正拿起一支玲瓏點翠鑲珠銀簪準備為我戴上時,我卻是一抬手,順勢將發間的珠釵盡數取下。

洛兒的手停在半空,小心翼翼地問我,“主子,是奴婢弄疼您了嗎?洛兒笨手笨腳的,請主子責罰。”

“傻丫頭,哪有主動請罰的?我們雖是主仆,也是姐妹啊。”我在鏡中看到她緊張的神色,一時覺得有些可笑。

“那是……”

“我隻是不想梳妝罷了,這些繁瑣的活計,弄得我心都倦了。”我說著,又摘下耳上的一對金累絲燈籠耳環,許是經年未曾親自動手,竟把耳垂拽得生疼。

洛兒急了,忙製止住我,“主子,快別耍小性子了,王爺馬上就到了,再不梳妝就晚了。”

“洛兒,把這些首飾都暫時鎖起來吧,這幾日我不願帶妝。”

“可是,為什麽呢?主子固然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可沒有首飾會叫他人覺得寒酸的。我們畢竟是將軍府出來的,怎能讓宮裏人笑話,這也失了將軍大人的顏麵不是?”

這個洛兒,考慮得還真多。可她隻顧及到爹爹的麵子,怎麽不想想我今後的處境。若是惹了眾怒群起而攻之,怕是我的性命都難保,哪裏還提什麽顏麵?我起身,丟下一句,“我乏了,若是王爺來了,就回說我抱恙在身,不便迎駕。剩下的不用我教,你應該知道怎麽應對吧。”

洛兒踟躇著,一臉窘惑。見我褪去衣衫走入臥房,也不敢多問,隻得為我放下床帷,退到殿外等候王駕。

我確實乏了,或許是連日來忙著應付宮中事身心俱疲,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枕在白釉刻花瓷枕上,冰涼堅硬,卻恍惚覺得頭在一點點地往下陷。身上雖然蓋了錦被,八月的天,竟一陣陣地發冷。我禁不住裹緊了被子,蜷縮著陷入夢境:霧靄濃濃,四

下空茫,唯有一個女子的背影,窈窕婀娜。她緩緩回身,掀去薄薄的麵紗,膚光勝雪,宛轉蛾眉,竟是娘親!我疾步上前,卻倏地停住,但見她纖長十指扣於兩頰,不疾不徐地扯下了臉皮!我緊緊咬住嘴唇,這才勉強沒有叫出聲。齒間一股腥味,有溫暖的**順著嘴角留下來,看來是嘴唇被生生咬破了,但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娘親到底要幹什麽?不,怎麽會……那張屬於娘親的臉皮被撕下後,露出的竟不是森白的頭骨,而是另一張花容月貌。容妃姐姐,竟然是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淡漠矜持一如往常,隻是雙眸中略帶憂鬱,還有一絲死亡的氣息……緊接著,美人臉褪去,露出了玉嬪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她笑著笑著,眼中忽然滲出血來。原本如花似玉的麵容,霎時間變得陰森淩厲。一股濃稠的血腥味漸漸湧入我的鼻腔,一陣作嘔。臉皮繼續被撕下,淑妃慘笑著看我,淒淒怨怨,口中還嘶喊著什麽,隻是我聽不太真切。她伸出雙手,顫顫巍巍地向我走來,猙獰著麵孔,甚是可怖。我驚得連連後退,正想逃離,卻尋不到出路,忽聽得一聲,“主子,救我。”是洛兒的聲音,我倉皇轉身,卻看見她一身血衣,發絲淩亂,匍匐在地上,早已沒有了人樣,好不淒慘。“洛兒,洛兒……”我伸手去探,那張臉卻倏忽不見,轉而是又一副如花笑靨,顛倒眾生。煙羅軟紗,碧玉珠釵,一副貴婦人的打扮。細細端詳才認出,“紫煙,是你?!”她淺笑低眸,隻一句,“姐姐可安好。”姐姐?我心下疑惑,不等我反應過來,她亦飄忽散去。霧愈加濃,那張臉幾經變幻,一張又一張的佳人麵龐嫋嫋浮現倏而又飄忽不見。最後,我竟看到了自己。那副在銅鏡中見過無數次的容顏,此刻活脫脫出現在眼前,直讓我著實一驚。“你是……我嗎?”我已然語無倫次。她麵無表情,隻冰冷地一句,“這就是你的宿命,韓夕顏。”“等等,別走……”可是,哪裏還有她的影子。

“別走,別走……”我驚叫著坐起,正撲入一個人的懷中

,夢也醒了大半。抬眼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中山王。

“傻瓜,我怎麽舍得走呢。”他緊緊地擁住我,下巴抵住我的前額,那些細密的胡須紮得我有些發癢。

“王爺,夕顏失禮了。”我急忙行禮,卻是有氣無力。

他的手撫上我的額,極盡溫存,“你看你,怎麽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發燒了也不傳太醫。來人……”他的聲音在我耳中愈來愈低,直至消散到空氣中去。我放心地倚在他的懷裏,溫暖厚實。那些夢中詭秘的人臉再也沒有出現,或許是因為有了他的庇佑吧。

“夕顏,安心睡吧,今晚我會一直陪著你……”他柔和的聲線注滿了關切,暖暖的,助我入眠。

衝哥哥,隻有在夢中我才敢這樣喚你。知道嗎,初次邂逅時的場景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隻是,你已不記得。我不清楚,那對我來說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若是未見,我怎會知這世上竟有如此美男子,風雅翩翩,氣宇軒軒。沒有你的介入,也許這麽多年我早已情定一人,或是王公貴戚,或是布衣百姓。而不必如此心心念念記掛著這麽一個不知能否再遇的人兒,苦等多年。可這初遇,偏偏又在我們最失意的時候。如此的煞風景,煞心情。其實,我更希望你愛上的是當年那個落魄孤女,而不是今日的貴府千金。最起碼,我能知道那是真心,不摻任何的雜質,不帶絲毫的功利。可惜,我永遠不能讓你知曉這段往事,那隻會令你一次次憶起往昔的淒苦,我怎能如此自私而殘酷。衝哥哥,且讓我就這樣沉沉睡去,至少在夢中,我們還是年少時的純真無華,稚氣依然。

……

可是,那個詭異的夢究竟暗示了什麽呢?那些人臉,或熟悉或陌生的人臉,又想昭示什麽呢?

“這就是你的宿命,韓夕顏。”幽幽的女聲再次響起,我的心口忽然針刺般痛。隻能感覺到冷汗在不停地冒出,身上仍在打著哆嗦,我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這次,是真的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