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將軍府·出嫁

那日的口諭終於成為了聖旨。幾天後,宮中太監來府傳旨,八月初一將於王宮舉行納妃之禮。中山王竟如此急不可耐,隻留給我二十日準備。二十日,辭別爹爹和府內上下,對於我來說足夠了。將軍府,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卻無法在我心中留下一絲留戀。也許,唯一有所牽掛的應屬爹爹了吧,畢竟血濃於水,而娘親的恨亦深入骨。

轉眼間已到冊妃之日。未至辰時,將軍府內便已有下人往來忙碌。紅綢長毯彩練燈籠幾日前便已準備停當,隻剩下一些細枝末節需要再加以修飾。

許是心事相煩,我也早早起身,披了件淡紫煙籠紗,倚著圍欄發呆。兩隻喜鵲忽地撲棱著翅膀落在樹枝上,啁啾嬉戲,絲毫不懼我的存在。忽然莫名地嫉妒起鳥兒來,最起碼它們是自由的,海闊天空任鳥飛。而我,獨獨缺了這自由。

“小姐,怎麽不睡了?”洛兒不知何時醒了,她這突兀的一問,驚得喜鵲落荒而逃。

我有些惱怒她的唐突,淡淡的一句,“沒什麽,不困了而已。”

“小姐,讓洛兒伺候你更衣吧。”

我淺笑著回望她一眼,不語,徑直坐到銅鏡前,任她為我梳頭,挽髻,貼花黃,點絳唇……洛兒,這怕是你最後一次喚我“小姐”了吧。從今往後,我將成為中山王的妃子,嫁作人婦,便再沒有深閨小姐的自由,哪怕隻是可憐的一點。

約摸巳時,我已梳妝完畢,隆裝盛飾,襯得一張芙蓉玉麵更顯高貴。妃紅色的百子刻絲嫁衣,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像是支盛綻的桃花,嬌豔動人。發髻上插著玫瑰紫的宮花,更映襯出膚若凝脂。

接近午時,將軍府早已打掃得纖塵不染,披紅掛彩。府內上下都穿戴齊整,坐等冊封使的到來。大門、二門皆敞開,除執事、役吏外,守宮署的內官一人以及一位內謁者也分別在門側坐待。

朝會散後,便有一批批飛騎策馬而來,飛馳的馬蹄揚起平陽街頭的塵囂,隨之而來的還有正副冊妃使即將到府的消息。父帥整戴衣冠到門口迎接,不一會兒,冊妃使的車駕在儀仗隊的呼擁下來到了將軍府,正副二使先後邁進府內,使者、持節者、典謁者、讚禮者、持冊案者及府內上下各就其位。之後,我由女相者從別室引出,拜過二位冊妃使後,一旁的使者持冊書,宣,“王上若曰:於戲!韓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姝秀敏辯 ,夙成敏慧 。恪嫻內則,敬慎素著 。端嫻慧至,品行純淑。今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特冊為舞妃,位在三夫人

之列,百妃昂首,居傾樂宮。納德是依,無負朕命,天祿永終,可不慎與!欽此!”

我接過冊書,雙手竟有些微的顫抖。位在三夫人之列……可是天下人皆知中山王尚未冊封正妃,如今的後宮隻有淑、容二位夫人,正得寵的玉嬪及幾位偶然臨幸的容華、美人、才人,這豈不是要我與二位夫人平起平坐,睥睨眾妃……他果然要給我寵冠後宮的榮耀,給韓家無限的恩賞,這一切難道隻是因為我的美色麽?還是……

“舞妃娘娘,請速速上轎進宮吧。”容不得我多思量,冊妃使已催促我入宮。回身再望望爹爹,四目相對,無需多言,我已明白他對我的托付。昨晚他專程來看我,我本以為他會最後囑托我些什麽,然而隻是一句,“夕顏,知道嗎,你長得越來越像你的娘親,真的很像……”今日再看爹爹,突然覺得他似乎蒼老了許多,比起當年的征戰沙場赫赫將威,如今的他漸顯佝僂鬢發微染。歲月,如此無情。我淺笑算作回應,別過頭再不去看,淚水卻已盈滿眼眶,隻是倔強地不肯滴下。原來,我是愛爹爹的,隻是從不知曉罷了。

步出府,才看見迎親的儀仗竟充斥了整條街,綿延不斷一眼望不到盡頭。十幾個小太監不停歇地將聘禮搬入將軍府。中山王竟如此不吝重金……我冷冷一笑,步入轎內,洛兒為我放下轎簾,遮去那盛世的奢靡浮華。

起轎!迎親的儀仗隊浩浩蕩蕩向王宮進發,一路上盡是熙熙攘攘的趕來圍觀的平陽百姓,人頭攢動,議論聲聲。忽然起了風,掀起了我的轎簾,赤紫色麵紗也順勢卷起,露出了我的真容。人群再一次沸騰,百姓爭相議論著我的傾城絕色,其中不乏豔羨、嫉妒、垂涎之態。緊跟一旁的洛兒慌忙為我整好轎簾,可是人群中的**並未因此而稍有減弱。夕顏,看看你有多可悲,販賣這副容顏來供一群不相幹的人指指點點,又將自己的尊嚴置於何地呢?

通往王宮的這段路怎麽如此漫長,仿佛是經曆了一個世紀,從一個王朝的興起到衰敗直至滅亡。我疲倦地閉上眼假寐,腦海中卻突然驚現娘親的麵容,柔美豔冶卻梨花帶雨。“夕顏,你要為娘報仇,報仇……”娘親的臨終囑托如突來霹靂驚得我再無困意。仇恨,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宮轎在宮門前停下,我由洛兒扶著提裙下轎。嗒,嗒……走在王宮空曠寂寥的地板上,我隻覺得足下一陣陣的冰涼。這是個天下最冷酷無情的地方,無所謂人命,更無所謂真情。

半盞茶的功夫,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出現在眼前。白玉為牆

,赤金鋪地。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飛簷如鳳凰展翅,青石瓦堆砌出來的浮窗似綠苔浮動。整座殿閣仿佛被溫潤的光芒籠罩,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身處夢境。

抬眼細看,寢殿正中朱紅大門頂端懸著塊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題著三個金字,“傾樂宮”。這就是我今後要棲身的所在,不比王上正殿的宏偉大氣,卻也說得上是巍峨熠熠。中山王,何以這般厚待我一個小小女子。

“娘娘,請入殿歇息吧,王上今晚會來,到時……”

“不必多言,我明白。”我淡淡一笑,朝一旁的總管太監會意地點點頭。洛兒慌忙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紅包遞予他,“陳公公,我家主子今後的榮華與否還要多仰仗您呐!”

紅包裏是二十張一千兩的銀票,厚厚一遝。陳公公許是摸出了那紅包的輕重,一臉的諂媚,“奴才自當效忠舞妃娘娘,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有錢就能收買,果然是副小人模樣。不過我需要的不正是這樣一個小人麽,他,將成為我的謀劃中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

屏退左右,獨留下洛兒在身邊侍奉。她是我唯一從將軍府帶過來的陪嫁侍女,信賴之深自不必言。我攜她入殿,卻被眼前的富麗堂皇驚得一時語塞。黃花梨木作梁,赤焰真金為柱,瑪瑙玉器作燈,南海珍珠為簾。挑起一重重的鮫綃帷幔,一張闊大的紫檀木床橫亙眼前,床沿上雕著文彩羽儀火鳳凰,一襲錦被遍繡灑珠銀線百合花。龍鳳呈祥,百年好合。

酉時,香湯沐浴,幾個宮女伺候我更衣。紅衣罩體,修長的玉頸下酥胸半露,纖腰一束不盈一握。洛兒又為我化好淡妝,綰起靈蛇髻。看著鏡中的人兒,清麗雅儀,美玉瑩光。我端坐在大床上,靜待王駕。

戌時,他,終於來了。前呼後擁,威儀赫赫,處處顯示著王族的氣勢。不過是夫妻之道,床帷之事,也要做到讓世人皆知麽?

中山王隻下頜一點,太監宮女便識趣地退到殿外。他一身青色羅袍,裹挾著一臉的盈盈笑意,正如當年的初遇,就那樣溫柔地走向我,親昵地攬我入懷。“夕顏,我終於讓你名正言順地做了我的女人。”

“不,還沒有……”我昂起臉,正對上他的眸,兩片緋紅不禁飛上臉頰。我訝異於自己的唐突,更懷疑自己的心,是仍在荒原流浪,還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陷在了他那裏。

“夕顏,我會好好待你的,永遠永遠。”

“嗯……”

這夜,雲雨巫山,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