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傾樂宮·探病(二)

“王爺,”我極力壓下心中的苦鬱,柔聲道,“紫煙隻是夕顏宮中的一個普通宮女,您竟然……都叫得上她的名字?”此話,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他驀地一驚,略微有些尷尬,轉而定了定神色,破顏微笑,“愛妃莫要誤會了,那個小宮女剛才跑去本王宮中稟報了你的病情,本王這才得知此事,她的名字也隻是順便一問罷了。況且……況且若本王沒有記錯的話,上次那個擅闖龍吟殿舉報玉嬪一案的放肆宮女……也是她吧?”

我微微動了動嘴角,卻未發一言。如他所說,隻是順便問了一下紫煙的名字便記在心中,這樣牽強的理由,我還能說什麽來反駁呢?後宮中的女子那麽多,有時連妃嬪的名字名號他都會忘記,更何況是身份卑微的宮女。若是他看中了紫煙的姿色,有意恩寵,我一個妃子又如何阻攔得了?紫煙是我宮中的人,他現如今對我這般體貼關懷,或許也是為了能在我病愈後賣他個人情,將紫煙獻於他充掖後庭。王爺,終究是個男人,本性如此,徒喚奈何。

“夕顏,你且好好休息,本王擇日就去迷蝶穀為你求醫。”他俯下身子,在我的唇畔落下深深一吻。他那不甚明顯的短小胡須紮在我的頰上,有些癢,有些疼。

“王爺,”我緩緩抬起手,撫上他的臉,凝視著那略顯光潔的下巴,溫聲道,“若夕顏有幸逃過此劫,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你盡管說。”

“夕顏希望,王爺能蓄起胡須,這樣才更像個頂天立地的君王。”

“好,本王答應你。”

停留了一陣,王爺便起身離開了。臨行時,他又命陳公公傳旨給惜薪司,從今往後傾樂宮的炭供由先前的每月60斤增至75斤,並且改用品質上乘的紅羅炭,這種炭烏黑發亮,燃燒耐久,火力特旺,既不冒煙,又無味道,或許會減輕些我的肺病。

而因為他先前的一旨君命,紫煙與其他幾個宮女太監馬不停蹄地奔向各位妃嬪的寢宮,上到夫人、貴嬪,下至才人、美人,通通告知了我的病情。隻是並未詳明我所中之毒,那畢竟是宮中的隱私,不能輕易外露

。僅僅通稟了“舞妃娘娘貴體有恙,王爺已親往探視。”這是王爺的意思,話裏話外,似是想要試探一下各位娘娘小主的反應,究竟是喜是悲是急是靜,真情實意抑或是虛與委蛇,一目了然。

他果真是時時謹慎,連我的病也不忍放棄利用一把。

於是,在稍後的幾天內,傾樂宮中忽然變得熱鬧非凡門庭若市。不斷有衣著光鮮亮麗的各色佳人踏入傾樂宮的門檻,不分品級,悉數到場,獨獨缺了容充華—若雪。我心裏清楚,她們嘴上說是探望我這個姐妹,可事實上,嗬,還不是因為知曉王爺已經前來看過,生怕落單失了禮數惹王爺責難。這些人,平日裏與我並無多少交情,此時我臥在榻上,不便也不願與她們多加攀談,隻是淡笑著道了幾聲謝,便命洛兒、紫煙等宮女小心伺候她們茶水點心萬萬不能怠慢了。畢竟同為宮中人,這些禮數還是需要的。待她們飲完茶說完話,臨到尷尬時,便也都識趣地退下回各自的寢宮去了。

一向孤芳自賞睥睨凡人的若雪,我等待了許久都未露麵,或許她是恥於與這些女子為伍,抑或是被旁的什麽事耽擱了。在她眼中,後宮佳麗都成了胭脂俗粉,我真不知,在她心中我又能占到幾分重量。百無聊賴時,倒是等來了淑妃和環嬪。她二人幾乎是同時在傾樂宮前下輦,據洛兒所說,環嬪一遇到淑妃—這個她昔日也該喚一聲娘娘的人,竟一時慌了手腳,險些跪下就要行大禮。若不是她身邊的宮女月靈攔著,嗬,恐怕我傾樂宮外就要鬧出一個難堪的笑話了。

“舞妃妹妹,本宮來看你了。來遲了些,妹妹該不會怪罪我這個做姐姐的吧。”二人已先後進了我的內室,行至榻前,淑妃率先開口。

我莞爾一笑,微揚起嘴角淡笑道,“淑妃姐姐這是說的哪裏話,夕顏身子孱弱生病已成常事,勞煩這眾多姐妹不辭辛苦前來探望已感愧疚難當,姐姐宮內事務繁多遲來了些卻也是一番好意,盛情難卻夕顏又怎會怪罪。”

聽我這一言,淑妃臉上的笑意更濃,可那唇畔勾起的月牙般的弧度,竟透著幾分詭秘的意味。我心中掠過幾絲不安,不經意地偏移了視線

環嬪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想必是方才出的糗此刻還有些耿耿於懷。怯怯地道,“姐姐,身子可有好些?”

“勞煩妹妹惦記,比之前幾日,我已好多了。”我溫聲答她,笑靨淺淺。事實上,我所說的並非是為了寬慰眾妃嬪,而是這幾日來我的病確實有了好轉,或者說,體內的毒性暫時被壓製住沒有再次發作。隻是身子仍覺得虛弱,有氣無力。

“那就好,聽說王爺親自來探望姐姐,還責罰了禦醫所的人,漪人還以為是姐姐生了什麽難治的怪疾。如今看來,倒是漪人多慮了。”環嬪稍稍舒了口氣,看得出,她雖然與我相交並不深,甚至可以說很少,可她並不希望我遭逢不幸。她,縱使變了身份,依舊還是過去那個體貼乖順的漪人。

立在一旁的淑妃猛地顫了一下身子,我微眯著眼看向她,隻見那張方才仍是明媚如花的臉龐此刻竟變得有些僵硬,雙瞳凝視著某個方向許久。我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那裏徒有一扇軒窗,明晃晃的日光透過窗紙射進來,有些刺眼。心中不免疑惑,她這表情,這舉動,隻因為我一句“我已好多了”嗎?

“姐姐,姐姐!”我輕輕喚她,倏而她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略微尷尬地捋了捋額際的發,盡管她的一頭烏發盤作的十字髻絲毫不亂。“姐姐方才在看什麽?”

“哦,沒,沒什麽。”她掩飾不住慌亂的神色,連連解釋,“我隻是……隻是覺得這宮內有些憋悶,妹妹身子將好,應多聞些新鮮空氣的。”說著,她轉過身子就要親手挑起窗欞,洛兒見了,匆匆迎上去正欲阻攔,回頭看到我點頭應允,這才小心翼翼攔住淑妃的小臂,笑盈盈地道,“娘娘,怎能勞您親自動手?還是讓奴婢來吧。”

窗戶被打開了一條不甚寬的縫隙,習習微風吹進來,絲絲涼意讓我一時清醒了不少。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連我都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隻覺得氣氛壓抑,很是無聊。終於,淑妃最先坐不住了,留下送來的一批西域進貢的冬蟲夏草,起身告辭。而環嬪也不便久留,送了幾盒東北老山參便也匆匆告辭離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