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鳳壽宮·獻食
翌日清晨，便有倩伊宮的宮女前來拜見。那時我正蜷縮在錦被裏做著噩夢，偌大的床上隻有我縮成一團的身子，楚楚可憐。一個人的夜，我已漸漸習慣。
“主子，主子，快醒醒。”洛兒忙不迭的催促聲擾了我的夢，夢境中的小鬼也隨之煙消雲散。極不情願地坐起身子，赫然發現後背竟已濡濕一片，汗涔涔的，很不舒服。洛兒端來銅盆，沾濕了帕子為我擦汗，我卻是沒好氣地問她，“這麽早就喚我起床，驚了我的好夢你該當何罪？”說到“好夢”處，我心裏稍稍一震，夢中被小鬼一步步逼近懸崖的場景曆曆在目，至今想來都渾身冒冷汗。倒不是我信奉什麽牛鬼蛇神，隻是害怕那種被人逼到走投無路的感覺，直讓我窒息。
洛兒也聽出了我是在說笑，十分隨意地答了一句，“主子，要不是知道您喜歡吃點心，我也不敢這麽急著把您叫醒呐。”
“嗯？”
“倩伊宮的小宮女送糕點來了，似乎還有昨日月靈提到的那道杏仁佛手。”她繼續著手下的動作，頭也不抬地答。
“什麽？”
“就是太後娘娘特別鍾意的那道點心啊，主子的記性怎麽越來越差了？”她手中的帕子已經移到了我的脖頸處，身上的汗珠落了，卻又添一層火燒火燎般的酥麻感覺。
我騰地起身，無意間掀落了銅盆，劈哩當啷，刺痛耳膜。“你怎麽不早說！”我信手扯過一件絳紫繡紋百褶裙穿上，稍稍理了理鬢發，便疾步走出了內室。
洛兒愣在原地，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惹我生氣。半晌才反應過來，顧不上收拾地上的殘局也小跑著跟了過來，大聲呼喊，“主子，主子，還沒梳妝呐怎麽見客！”
我驀然止住了步子，低頭一看，何止是沒有梳妝，身上的衣衫淩亂不整，連腳上的鞋子都穿錯了不成一對。就以這副模樣見人，而且是其他妃嬪的宮人，傳了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
洛兒終於追了上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主……主子，奴婢剛才隻是……隻是有口無心，您別介意……”
“什麽剛才？”我
早已忘了她方才調笑我忘性太大的事情，撫著她的背道，“你現在出去，收下倩伊宮送來的糕點。多餘的話不要說，明白麽？”
“可……好吧，奴婢這就去。”
“等等，把氣喘勻了先。”
前殿。那宮女等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沒有宮人過來搭話，她已有些耐不住了，踢踢踏踏地跺著腳。空寂的殿裏隻有她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回音繞梁。
終於，傾樂宮的掌事宮女洛兒迎了上來，陪著笑臉道，“讓月靈姑娘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月靈怒氣未消，略帶嗔怪地說，“可不是，等候多時也就罷了，連個招呼我坐下沏茶倒水的人都沒有，你們傾樂宮的規矩可真是寬鬆的很呐。”
如此明顯的嘲弄，洛兒自然聽得出來，但有旨意在先，隻得按壓住怒火，盡量把聲線控製得柔和，“月靈姑娘是來送糕點的吧，我家主子還未起身，這食盒我就先收下了，代我向環嬪娘娘道聲謝。”洛兒說罷，一把拽過了食盒提在手裏，正要回身，卻見月靈還愣在那兒，似乎尚未反應過來，便提高了聲音問，“怎麽，月靈姑娘還有其他事？”
月靈這才醒悟過來，稍顯尷尬地連連擺手，“沒，沒了。”她的目光在洛兒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便自討沒趣地離開了。
洛兒提著食盒走到前殿一側的一扇屏風前，輕聲問，“主子，奴婢方才的表現您可滿意？”
屏風後的我早已笑得直不起腰，若是月靈還不離去，恐怕我忍笑也得忍出病來。須臾，我才止住了笑，撐著腰道，“滿意滿意，快把食盒打開。”
洛兒見邀功不成，怏怏地掀開食盒的蓋子放在地上，小聲地說，“至於這麽心急麽？”她聲音雖低，可我聽得真切，但也無心與她計較。
食盒共分三層，我等不及便奪了過來親自動手，逐層地取下，一碟一碟地看去，竟然都不見那道杏仁佛手的蹤影。看來環嬪有意回避了它，還真是聰明。
洛兒見我把點心全都棄之一旁，甚為不解，“主子，聽到有點心送來您急成那樣，現在它們就在
眼前您反而不搭理了。您這反複無常的脾性，奴婢算是領教了。”
“我確實盼著倩伊宮送點心來，可我最期盼的那道偏偏不在這裏麵。”我茫然轉身，聲音中夾雜些許落寞。
“主子……”
難道，就放任這個疑團在心中肆意蔓延？嗬，怎麽可以！
“洛兒，把點心擺成原樣放回盒裏，然後……擺駕鳳壽宮。”
“呃，是，主子。”
回到內室，我稍事妝扮，便出了寢宮乘上禦輦，洛兒提著食盒緊跟在後麵。
鳳壽宮。
“采諾姐，麻煩通稟一下，我家主子親自送糕點來給太後娘娘嚐鮮。”洛兒微屈著身子，淺笑著向領頭的一個宮女拘禮。
采諾是鳳壽宮的掌事宮女，服侍在母後身側，很得她老人家歡喜。她亦是稍稍頷首，謙順道，“舞妃娘娘請在此稍候，奴婢這就去通傳。”
我點頭，靜默地佇立原地。在王太後的宮中是沒有其他妃嬪寢宮裏那樣進得前廳品茶坐等的待遇的，來客隻能站在前殿靜候。不過，這樣做也有好處。客人隻需等宮女來報太後是否方便召見，不致等候多時喝的茶一杯接一杯都無法得見主人尊容。母後的性子，確如初見時留給我的感覺，謙恭有禮，直率不拘。
須臾，便有宮女來傳，太後召見。我提起裙擺款款步入前廳，洛兒提著食盒微弓著身子緊隨我的步伐。
“夕顏拜見母後。”我單手執裙，雙膝跪地。
太後正在用早膳，見我這一拜，立即放下筷子，右手輕擺示意采諾扶我起身。“舞妃今日怎麽來哀家這兒了，要不要一同用膳？來人呐，再添副碗筷。”
“不用麻煩了，母後，夕顏此次來正是要呈上幾道點心給您品嚐。”說罷，洛兒已將手裏的食盒遞予采諾。
“舞妃專程來送，莫非這點心有什麽特別之處？”太後端詳著陸續擺上食案的一個又一個碟子，疑聲問道。
“母後，點心特別，做點心的人……更特別。”我淡笑作答，不露聲色。
“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