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也曾相見不相識

那聲叱罵過後,車夫囁嚅惶恐的答對,令她們立時曉得這“賤徒”兩字,指得是自己。

扶寧隨即跳了出去。當真是跳的,玲瓏的腰身連車轅也未沾到已經從車廂到了車外。

“對不住了,貴人,咱們初來乍到,難免無所適從,一不溜神擋了貴人的路。有道是貴賤有別,既然貴人認定咱們是賤的,想必不會與咱們一般見識才對,大路朝天,敬請各走一邊。”她笑若春花,音質綿若春風,偏偏出口的話兒字字都含釘帶刺。

“廢話,你是什麽東西,敢讓我家家主繞路,你……”

扶寧將臉兒轉了過去,一雙魅人的眸清悠悠投在那位壯漢臉上。

那揮鞭上前來的壯漢麵對如此難得一見的佳人,不由自主酥了嗓軟了骨,把後麵傷人的話辭硬生生吞回肚裏,“對不住,方才在下失言……你們……把車稍稍向旁邊移一下……我家家主仁慈,斷不會為難……”

縱然這等場麵見過無以計數,扶襄仍覺好笑,貼著垂簾道:“可以了阿寧,讓個路就是。”

“是,奴婢遵命。”扶寧在車前一個妖嬈福身,示意車夫將車停靠到路畔。

後麵一車兩騎緩緩駛來,行經扶寧身邊時,一位著淡色儒袍的文士拉韁停下,道:“看姑娘的服飾,當是越國人罷?”

扶寧笑答:“貴人好眼色。”

“到雲國是遊賞還是探親?”

扶寧的笑顏未改,“陪著主子來做質女。”

許是她以那樣自在嫵媚的笑容,做如此回答,委實出人意表,那位馬上的文士窒了窒,頓時忘語。

“貴人。”扶寧善意提醒。“您主子的車駕已然過去了,不去追麽?”

“……哦,多謝姑娘提醒。”

“應當的,不必客氣。”

“是,是,告辭,告辭……”

扶襄敢說自己聽到那位可憐男子悶在喉裏的嗆咳聲,她掀起車簾,方待把這個刁鑽性子的人兒給叫進車裏,一陣急遝的馬蹄聲打車後向此逼近過來,中間還雜有喝罵、哭叫、哀嚎,雞飛狗跳,恁是熱鬧。

扶寧臉色微變,命車夫,“快把車駕進那邊的小巷!”

車夫昨兒新雇的本土人,對後麵那等動靜一點也不陌生,長鞭疾甩,車軲轆原地打了個旋,衝向小巷。無奈作此打算的不止她們一家,有一輛駐停了多時的車馬也匆匆駛往同一方向。兩車在巷口險

險撞上,兩匹馬齊聲驚嘶,車身疾退,隨在車後的扶寧一個不防,被撩摔到了街間。

而這時,那些馬也到了。

扶寧自然不想喪身蹄下,在一隻馬蹄將踏到自己身上的刹那,她飛燕般淩起的同時,順便將從地上抓起的一把灰土灑向那匹馬的雙眼。那馬怒嘶直立,馬上人被甩落塵埃。

“唷唷唷,小美人的功夫不弱嘛。”

“哈,咱們的王孫殿下慘大了,這下摔狠了呐。”

謔笑聲四起,十幾匹馬在馬上那些個衣著光鮮的少年男女的催動下,將扶寧環圍起來。被仆從扶起的王孫殿下本是一臉的戾怒,後望見扶寧貌色登時有了另一個主意,“將這膽大包天的賤人押進府內,本候要親自審問!”

諸人意領神會。

“審問?王孫殿下,您如何個審法?審完了可輪得到在下來審?”

“哈哈哈,敢情葉公子想吃王孫的剩菜……”

“看這小美人的打扮,是越國人罷?”一位還算有些見識的少年打量著扶寧身上那襲質地普通的深衣。“你家主子是誰?”

左丘家族裏有一位遠嫁來的越國公主,出入皆著越衣,若是她的隨從,他們這些人須忌憚三分的。

“萬兄少操心了,據聞越國這回派來的是質女,小美人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段,定然是那質女的隨從咯,把你的主子叫出來打個照麵罷。”

“說得有理,這是誰家的奴才,主子可敢露個臉?”

車裏,稷辰的一張小臉已嚇成紙色,“襄姐姐,他們怎會如此無禮?”

“公主在這巷子裏安生待著,奴婢去……”

“襄姐姐不要撇下稷辰!”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須臾的工夫三公主哭成淚人兒。

“公主適才不還在說越國的國威麽?我們可以與他國質子從同一個門進入驪園,那不過是質子當走的一條路,但奴婢此時若不出去,我越國的尊嚴當真就會掃地了。”

“可我怕……”

“縱然怕,也要裝著不怕。”她拍了拍公主的手背,掰開根根手指,閃身到車外,以篤穩之姿行向哄亂噪雜的那處。

“小美人,你家的主子到底來不來呢?你家主子不要你,跟著公子我走罷,公子我疼你……”

那些汙聲穢語還在繼續,扶寧唇邊的笑紋已是燦爛到極致。扶襄疾步上前按住她撫發的左手,再晚一刻,這妞兒

就要大開殺戒了。她微微欠身,“諸位王孫公子,越國人有禮了。”

“……越國的公主?”那些少年男女眼中所透露出的神色,不盡相同。

扶襄以麵紗擋了麵,長發拂頰,美眸波光流溢,加之體態娉婷玉立,步姿清貴從容,如此的宛轉,男子望之,心頭憧憧;女子望之,妒意橫生。

“公主殿下人既然來了,何不大大方方讓咱們看個夠,這麵紗擋臉好生的掃興呐!”

“欲把琵琶半遮麵,這欲掩還露,更挑逗你們這些男人不是……”

群而起之的調笑聲不絕於耳,扶襄一徑地立身不動,任他們此起彼伏,說個盡興,直待那些人口幹知燥,聲浪趨低,方道:“我們今日是奉長慶公主的口諭前去拜會,與各位的衝撞實屬無心,待我等打長慶公主處歸來,再向各位一一陪罪如何?”

長慶公主,越王之妹,當年與出使越國的左丘家公子一見傾心,遠嫁來雲國,舉世皆知。

“……你們是奉左丘三夫人的口諭?”還是那位萬姓少年。

“正是。”

“聽說左兵三夫人當年為了嫁左丘家的公子,不惜毀了已經訂了多年的婚約,為此越王與之反目,至今從無往來,怎會召見你們?”

“閣下也隻是聽說不是麽?”

對啊,自家事也隻有人家自家人曉得。其他人緘靜了下來。左丘家的人,他們沒人得罪得起。

那位王孫殿下陰澹澹笑道:“公主讓本侯讓路不是不可以,但既然你我相逢,自是有緣,公主殿下何不摘下麵紗讓本侯一見芳容,如何?或者,公主殿下將這侍女割愛給本侯,也無不可。”

扶襄淡聲發噱,“王孫殿下……”

“這是在做什麽?”

一聲不高不低的起問,令諸少年男女皆麵色發僵,他們著實沒有料到會在這塊地方與這位尊神遇到,須知特意選走側門,為得就是敬而遠之的呐。一時間,不管是伶牙俐齒的,還是善言健談的,都忘了反應。而那位發問者良久沒有等到答案,又耐心十足地追問一聲:“這是在做什麽呢?沒有人肯告訴我麽?”

“……左丘家主,日安!”所有人意識回籠,卟通通下馬,按各自的出身品階向來者見禮。

一身玄黑色的外氅,一頭野性十足的散披黑發,僅僅是背影,就能給人以頂天立地的壓迫……那是扶襄第一次看到左丘無儔,在他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