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緣起緣滅】

南國宣同二十一年農曆三月十六。下午。

吏部尚書周憲安的府邸,張燈結彩,人聲鼎沸,推杯換盞。

今日是周家小千金的滿月酒宴,當然賓客雲集。來的大都是周尚書的同僚,至交。

酒宴上,大家說著一些吉祥祝福的話,天南海北,高談闊論,酒過三巡,有人提議:“何不把千金小姐抱出來大家一睹尊容啊。”

大家齊聲應和。

周尚書笑吟吟地吩咐下人將孩子抱了出來。

隻見一個體態豐盈的奶娘抱著小千金從內院走了出來。大夥兒圍了上去,粉紅繈褓裹著一個粉嘟嘟的小人兒,嫩嫩的臉蛋,小小的嘴巴,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嘴裏,咂得正起勁,卻不怕生。

“爹爹,我要看小妹妹。”

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吵著。

“哈哈,讓我兒子瞧瞧小千金。”兵部尚書楚鶴鳴爽朗的笑起來。

奶娘笑吟吟地把繈褓放低,男孩伸出小手小心的撫摸著小人兒的臉頰。

說也奇怪,小千金竟然從嘴裏拿出粉拳,停止了吮吸,嘴巴縮到不能再小的程度撅著,瞪著澄澈明亮的眼睛看著這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繼而,裂開小嘴,露出光禿禿的牙齦,衝著他笑了起來。登時惹得大家滿堂大笑。

年近古稀的梁大人拈著胡須說到:“小千金對楚家小少爺情有獨鍾啊,不如我做回月老,成就這份秦晉之約,如何?”

大家紛紛點頭:“吏部周尚書文采絕佳,兵部楚尚書熟讀兵書,兩家聯姻,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細打量那楚少爺,生的劍眉朗目,眉心一顆黑痣,增添幾分威嚴,雖未成年,但卻虎虎生風,英氣逼人!

周尚書當即高興地應允。

就這樣四歲的楚少爺淵寒和剛滿月的周家大小姐金奴擬定了一世婚約。

此後,每年秋天,楚大人必帶著小少爺來周家拜訪一趟。

三年後。文武全才的南國大將軍李懷謙造反,帶兵攻陷南國都城銀京。昏聵無能的皇帝徐樂天和皇後費金蓮自縊身亡。

一個破落王朝畫上休止符!

千裏江山萬鈞擔,無才無德民心寒。人生不過一百年,空留罵名在人間。

新朝建立,改國號盛。年號泰和。改都城銀京為——未央城。李懷謙便是當今皇帝盛英宗。

古往今來,朝代的更迭衝擊最大的是達官貴人。對老百姓來說,國是皇帝的國,家才是自己的小天地。誰來做皇帝,老百姓都是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倒是新朝建立,破舊除冗,使得千瘡百孔的國家,煥然一新。若拋卻戰亂帶給百姓的苦難不說,單就這點,改朝換代未嚐不是好事。曆史後浪趕前浪,身邊舊貌換新顏。順應者昌逆流者亡,世間萬事,莫不如此!

禍起緣滅。

泰和元年。

新主因惜才,前朝官員一概既往不咎,願留任者,高官厚祿,不願為官者,賞田封地,樂享晚年。

卻單獨下詔給楚鶴鳴和周憲安:官拜楚鶴左丞相,周憲安為右丞相。周憲安看透形勢,謝恩領命上任。

可是這楚鶴鳴

心高氣傲,不恥這不忠不孝的勾當,發誓不事二主。

新皇雖不悅,但有言在先,不願為官者可以告老還鄉。隻好賞了豐厚的財產給楚鶴鳴,哪知楚大人不領情,揮袖走人,皇帝給弄的很沒麵子。

泰和元年,四月初九,傍晚。一條通往河南的鄉間小路。六輛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進。

突然,一個黑衣蒙麵人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這車上可是前朝吏部尚書楚大人及其家眷?”

車夫連忙應承。

“等的就是你們!”冷冷一笑,一聲淩厲的口哨。

林子裏跑出一夥彪形大漢,一色黑衣蒙麵。

“動手!”領頭的那個人命令。

這夥人迅速亮出刀劍,不由分說,直奔馬車,見人就殺。

楚大人一邊高呼:“楚鍾!快帶著夫人,小姐,少爺跑!”

一連忙拔出佩劍與強盜搏鬥。

“哪裏跑?嘿嘿!”三個大漢擋住了去路,楚鍾斷後,與黑衣大漢廝打。

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好一個八九歲的少年攙著老夫人拚命前奔。

楚夫人年老力衰,實在不能邁步,眼看後麵黑衣人就要攆上,老夫人突然掙開一雙兒女的攙扶,朝著凶惡的蒙麵人撲過去。

“珠兒,寒兒,快跑!……”

隻聽得“撲哧”一刀刺了下去,楚夫人慘叫一聲。

“娘,娘……”一雙兒女哭喊。

“孩子,快跑,別回頭……”

楚夫人一語未盡,氣絕身亡。

黑衣人繼續追趕,兩個孩子拚命前跑。

楚大人終因寡不敵眾,被刺數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這時,為首的那個黑衣人用刀指著楚大人的心窩。

楚鶴鳴忍著劇痛:“請問我楚鶴鳴與你有何冤仇,竟要將我滅門?”

“楚大人對不起了,我們這行的隻認銀子不認人,不能出賣主家,看在你為官正直的份上,破個例吧,要你命的是當今最大的官!我們若放了你,遭殃的是我的全家。”

“這麽說來是當今新……”一語未盡,那人一刀落下。

鮮血汩汩地流到地上,染紅了楚鶴鳴身下的草地。

說也蹊蹺,楚大人平時為官耿直廉潔,很少積怨樹敵,卻在攜老少幾十餘口回河南老家的路上遭遇不測,有人說遇到了強盜,全家滅門。也有人說,有兩個孩子逃出來了。

一連幾年,周大人都派人暗中尋訪楚家兩個遺少的下落,可惜石沉大海,後來,漸漸放棄了尋找。

十二年後。

未央城外的碧雲寺內。煙霧繚繞,青石砌成的寺牆,肅穆寂靜。正中一字鋪開的幾間正殿,紅色柱子,紅色的瓦楞,雖褪去了色澤,但不失莊嚴。

“小姐,慢點,當心門檻兒……這兒還真是個安靜的地方呢。”聲音脆生生的。

說話間一個眉清目秀的粉衣侍婢攙著一個青衣翠裙,身披湖藍色煙紗,肩若玉削,腰似約素的女子緩步走來。

“阿彌陀佛,了凡迎接女施主!”方丈了凡和尚迎了出來。

“師傅多禮了!小女此來為

病中的母親祈求平安。”被稱作大小姐的女子頷首道了一個萬福。

在了凡和尚的引領下,女子來到正殿,拈香,欲拜,粉衣侍婢忙將一個自帶的藺草蒲團置於地上,那女子星目微閉,衣裙微擺,慢慢拜下。

上罷香,了凡師傅叫人帶著主仆二人到西側殿休息。

你道此女是誰?原來是當朝宰相周憲安的大千金——周金奴。

隻因周夫人前些時候,陌上賞花偶感風寒,而今纏綿病榻十餘日,一切湯藥竟不見靈效,孝順的大小姐便來到這碧雲寺為母祈福。

西側殿離大殿一百米的樣子。從未下過繡樓的相府千金,一路走來,這桃腮竟沁出絲絲香汗,粉衣侍婢扶著小姐坐定,回頭忙去拿團扇。

禪房簡樸,卻也幹淨。當中一張紫檀木小茶幾,一邊一個相應的木墩,漆色已退,卻擦拭的幹淨鑒人。

“女施主,請用茶。”一個正當盛年的青年和尚將茶水擱置在紫檀木幾上。

周小姐輕輕轉身,微微抬眼,隻見這個小師傅,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魁梧,生的臉潤腮豐,劍眉朗目,一襲僧衣遮不住倜儻的豐姿。這佛門青燈下,竟有這等潘安人物……隻是那眉目間似有千愁萬緒,化解不開,莫非佛祖也有哀愁麽?還有……那眉間一顆黑痣,怎地如此熟悉?

也許這個年輕和尚從未曾下山,鮮見美女,不由被眼前這個女子驚呆了!隻見她風髻雲鬢,皮膚細潤如溫玉,櫻桃朱唇嬌豔若滴,真是好看極了!小和尚一時間恍若看到天外來客,驚豔之餘,那眉眼那姿態仿佛有些似曾相識……一時間竟有些失禮,手托著茶盤呆呆立著。一雙眼看得出了神,不意正巧迎上周小姐意切深邃的瞳眸,一股暖意緩緩流入心底,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四目交接,內起波濤。這情景、這眼神,好似曾經有過……

“這小和尚,茶隻管放下,呆杵在這兒做什麽?真是放肆!我家小姐這兒自有我伺候,你還不快快出去。”粉衣侍婢一溜煙進來,一把接過茶盤,大聲說。金奴小姐慌忙錯開目光。

小和尚連忙低頭,雙掌合十,打拱,告退。

兩朵雲霞驀地飛上周小姐的臉頰。

“這丫頭,嘴不饒人,人家好心伺候茶水,倒教你一頓嗬斥。”金奴小姐微嗔。連忙接過粉衣侍婢遞過來的輕羅小扇,遮住麵頰。

“小姐,我可是為你好啊,不見剛才那和尚傻瓜一樣的盯著你看呢。”粉衣侍婢打趣道。

“這丫頭,被我慣壞了。不許瞎說,這可是佛門境地,人家是出家人,眼中無色呢。”

金奴小姐急忙辯解。即便急忙,也不失柔聲細語。

休息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家人來催:天已過午,該回城了,否則丞相和夫人要著急了。

周小姐緩緩起身,在粉衣侍婢的攙扶下,拜別了方丈,嫋嫋婷婷地上了轎子。

一記嘹亮的鍾聲敲破山寺的靜謐,天空中喲鳥兒呼拉拉驚叫著掠過樹梢。

軟簾繡轎,主仆一行迎著金黃色的陽光向山下走去。

卻不知在一棵隱蔽的大樹後,一雙俊朗的眼睛在目送他們漸行漸遠,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