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元宵節:陰謀2

如煙跪下來,叩了個頭,道:“奴婢大膽,冒犯公主,公主方才所言,似嫌稍過。”

玲瓏沉著臉道:“你說什嗎?”

如煙怯生生地道:“論理奴婢不該講,隻是,公主既要與她合作,便不該威脅她,哪怕就放在心裏想著呢。”

玲瓏隻坐著,半天道:“誰教你說這個話?”

如煙又叩了個頭,起來已是淚流滿麵,道:“奴婢原是入宮充作粗役下手,蒙公主抬舉,奴婢心中便隻公主一人,如煙深知公主不喜歡奴婢們多嘴,可是奴婢若是心中藏私,一輩子也不得安寧,這會子大膽講了出來,便是公主即時要奴婢下去,奴婢亦無怨言。”

玲瓏明知自己行事無論怎麽隱秘,總不能瞞過整天貼在身邊的近侍,先前杏兒怕事,無論如何都必須打發開,如煙內向謹慎,嘴巴更是嚴密,她原就沒打算瞞她到底,更喜這孩子察言觀色如此剔透,胸口一酸,道:“你起來。”

招手令如煙近前,把金針盒子交給她,“暫且替我收起來,過陣子再瞧瞧吧。”

“是!”如煙忙答應,向內貼肉放好。

玲瓏道:“出去看一下,施雲波和梅若玨,怎麽樣了?”

如煙出去好久,卻和施雲波一起扛著個人回來,施雲波喘著氣道:“公主,梅大娘躺在山石子底下,奴婢喚不醒她。”

梅若玨來了以後,因她無職,玲瓏又不敢怠慢她,因她是個寡婦,便讓眾人呼為梅大娘。玲瓏看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眉毛打個結,清秀的麵孔似含悲傷,便如同正在做一個不很愉快的夢。玲瓏想了想,問道:“你們剛才覺著如何?”

如煙道:“奴婢獻了茶出去,經過李夫人身邊,腦子裏象是眩暈了一下,當時沒有感到異常,可是才轉到回廊那邊頭就沉得抬不起來了,還能記著找個地方坐下,之後就一直混混沌沌的,好象看見以前無數認識和不認識的人。”

施雲波說法差相仿佛,玲瓏道:“那些認識和不認識的人,是一種不愉快的回憶?”

如煙點了點頭,施雲波卻說:“難受極了,奴婢是回到了從前挖命根兒的地方,來來去去都那些人,跑來跑去,我知道他們在幹這個事,雖沒見著,心裏可不痛快,醒來倒想哭它一場。”

玲瓏歎道:“大概是會讓你們回憶起不開心的事,梅大娘這樣子,別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叫人把她扶到房裏睡下,讓她自然醒,也別告訴她你們都有睡著,隻小心看看,她可會外出之類。”估計是由於梅若玨身懷武藝,李清霞下藥的份量,就特別重了一些。

梅若玨整整睡了三個時辰,掌燈以後才醒。她不會說話,平時在府裏就是個無聲的影子,遭遇了這次暗算,也無別話,既不曾找玲瓏詢問,更是沒有出府去找太子的意向。

兩天後是元宵,過完了燈節,這個年才算完。

玲瓏初出宮來,對市麵上一切自是懷著種種好奇,但新鮮勁漸漸過去了,加上這些天接連遇到的事情,有點不高興,元宵節也隻躲在家裏,好在清瓏幾天前就被淑妃派人接進宮裏去了,也無人攛掇她。

雖未出門,玲瓏也沒早睡,如煙準備了一壺鬆醪露,燙得滾滾的,讓玲瓏喝一點暖暖脾胃,這一晚月色晶瑩,圓滿無缺,早早地升起,伴著街市上隱約的笑聲,想象那萬人簇擁的繁華,玲瓏在問梅閣對月自斟,倒也很有趣。

“一個人喝酒?”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玲瓏差點打翻杯中酒,對麵湖山上一條軒昂人影,眉目深峻如墨,玲瓏更是害怕:“父皇!”

皇帝飄身而下,扶起玲瓏道:“今兒怎麽不進宮?”

上元節也算是團圓的日子,不過通常晚宴後另有安排,宮裏一向沒有聚在一起的規定

,成年遷府的皇子們這一天更是從不進宮,皇後事前派人來問過一聲,玲瓏拒絕了,再也沒料著皇帝為了這個問她,一時愣住了回答不出。

無論這一向補了多少恩寵,這丫頭見他還是如鼠兒見了貓一般,皇帝輕歎一聲,寬大的手掌揉揉她的頭發,道:“今兒個吃了元宵沒有?”

玲瓏小聲說:“回父皇的話,孩兒吃過了。”

皇帝笑道:“好。朕想著你,就跑出來看看你,倒也不忙回去了,朕帶你出去看燈如何?”

“啊?”玲瓏不知怎樣回答。

上元節,這個任性的皇帝如偷偷溜出宮廷,帶個美麗的妃子一同逛燈市,倒也說得過去,帶著女兒同遊可是說不出的怪異,難道他父愛泛濫忽然到了這個程度?

皇帝神情開朗,心情頗好。他隻穿了件紫色箭袖,袖子和領口拉出紫狸的風毛,裝束簡淨,行動爽利,這一刻全無素日的深沉凜冽,眉目間躍躍欲試,倒象個大男孩兒似的。

“走吧,在外頭,你叫朕――叫我爹爹。”皇帝把玲瓏柔婉寒冷的小手握在他炙熱的掌心。

街上真是熱鬧,不過走了一箭之地,已經沐浴在歡笑和燈光裏麵,無數燈色撲入眼簾,到處是銀花雪浪,五彩斑瀾,街道兩旁人家店鋪乃至樹木上麵,都懸滿了燈彩,車如流水馬如龍,行人駢手抵足,鬧市間人聲鼎沸。

皇帝笑著高聲問道:“好看嗎?”

玲瓏神為之奪,微笑著點頭,已幾乎忘記和誰一同出來,先前那點顧慮也都不冀而飛。

皇帝樂嗬嗬地道:“爹帶你去更好的地方。”

他做普通的父親,倒象是做出癮來了,非但自稱爹爹流利無比,還一路上都攥著玲瓏,怕她給人群擠散,還時時刻刻以他寬闊的肩膀抵擋著,以防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撞到了她。玲瓏的手握在他手裏,行走在人山人海之中,慢慢地暖和起來。

皇帝興致高昂,一路指點各色燈名,忽然停了下來,俯身在攤子上拾起兩件玩意兒,一枝火楊梅,以熟棗搗炭製成丸狀,串在鐵枝上,火光耀眼長久不熄,皇帝替玲瓏插在發間。另一個湯圓大小的小燈球,爍爍明光透過明豔的紅綃,懸在胸前分外動人。

玲瓏欣喜地笑,攤主顯然將他二人當成年歲相差懸殊的夫妻,拚命推薦那些華而浮浪的飾物,皇帝不否認也不承認,得意洋洋笑著,玲瓏可羞得滿臉通紅。

皇帝這一段路走得不短,玲瓏起先很是振奮,漸漸地腳步慢下來,有些跟不上了。

皇帝發覺了,見她臉蛋紅撲撲的,額上竟滲出細密汗珠,不由笑道:“這可是我的不是,光顧著邊走邊看才會好玩,忘了女兒纖纖弱質,陪不動老父。”

玲瓏紅著臉道:“爹爹,孩兒無事。”

皇帝仰頭看了看月亮高度,道:“還有一段路呢。”他找個僻靜點的角落讓玲瓏站一站,自己消失在人群裏,沒過多久,一抬青布小轎停在玲瓏前麵。

玲瓏坐在轎子裏,這種兩人抬的小轎,她在宮裏常坐,太監是抬得很穩的,但今天或是人太多,時不時三五結團的人群呼嘯而來呼嘯而去,這轎子也抬得東倒西歪,玲瓏不得不緊緊抓住靠背,顛得暈頭轉向。

而心裏卻隱隱有剛才不及想到的危險預感湧了上來。

這天晚上皇帝的行為可真太奇怪了,且不說這一日帝後按常規到宣武門看燈與民同樂,而這樣的節日,也決非父女同遊的良機。

他帶著她走,是很有目的性,不到那個地方決不罷休,究竟他想把她帶去哪裏?

前前後後想一遍,先前的輕鬆暢快不由得一掃而盡,沒來由擔心起來。

便在這時,聽到無數歡聲笑語之中,夾雜了一句:“去宣武門…

…”

宣武門?那正是皇帝今日應該出現的地方啊?難道皇帝偷偷自宮溜出來,帶上女兒,又偷偷跑到宣武門去,打算就擠在人群裏“與民同樂”?

“快去宣武門!”

“鼇山開來了!鼇山開來了!”

“快去宣武門啊,鼇山開來了呢!”

喧嘩如同吼叫,真是震耳欲聾,玲瓏忍不住好奇,掀起轎簾望外一看,猛地就呆住了。

遠處一大座琉璃燈山,竟有十來丈高,比得上巍峨城樓的高度,萬炬層出,照耀璀璨,然而這種巨大如城樓的燈山,卻在緩緩移動著。

玲瓏定了定神,昂首見那座燈山中間有兩條鼇柱,用周身掛滿燈籠的金龍纏柱,每一個龍口裏點一盞燈,謂之雙龍銜照”,燈山上有大殿,鋪連五色琉璃閣,殿閣棟梁之間的湧壁繪各傳說故事,分光疊翠,走馬轉動,各式窗間挑著水晶簾子,流蘇寶帶,風動飄忽若飛仙。

五色燈彩攢出四個灼灼光芒的大字“皇帝萬歲”,山外更有流星似的燈火不住落下,宛若滿天繁星落於九天。伶樂仙奏,綽約於燈彩之間。

這燈山架構龐大無比,用無數禁衛緩緩護衛而行,周遭人流如海,跟隨燈山移動而載歌載舞,歡呼雀躍,山呼萬歲,聲撼九天。

年年燈節紮有鼇山,不過是靜止於宣武門外供人觀賞而已,象這麽超大規模的移動燈山,非太平盛事費極大物力人力不能辦。玲瓏眼眶微微濕潤,想道:“莫非父皇叫我來為看這百年難遇的燈景,他是一片好意,我卻在胡思亂想?”

她看得出神,並未留意小轎何時已悄然停下。

直到皇帝掀起轎簾,拉她出來。

皇帝估計早就到了,這時已然脫下箭袖,裏麵是墨色裝緞狐膁褶子,腰束著長穗宮絛,更見精神,玲瓏卻是微有一愣,怎麽做起這樣的打扮來,而且新年裏穿墨色,也是極其不祥。

她原就揣測不已,心懷不安,這個發現又讓她推翻了見到燈山時純粹的驚喜,仿佛有一塊陰影,慢慢壓上心頭,可她又完全說不出它的來由,它的指向。

皇帝銳利的雙目一下刺入她眼底,道:“你不開心?”

玲瓏搖了搖頭,臉色卻漸漸蒼白起來。

皇帝俯視著她,背後是萬燈輝煌的鼇山,他的臉在陰暗裏,顯得特別嚴厲,但這也是一轉眼間的神情,他目色便柔和起來,表情更是有種呼之欲出的不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低聲道:“我的孩子。”

皇帝拉著她冷汗涔涔的手,跟著鼇山走,周圍萬歲呼聲震耳欲聾,再說什麽也聽不清,兩人都是不再言語。

擠在人群裏,玲瓏可漸漸瞧出奧妙,越近宣武門,護衛燈山禁衛越多,而百姓事實上這時已被擠開,廣場之上,巨大人流劃分為東、南、西、北四大區域,所有人距燈山二箭之地,不得近前,禁衛與看燈百姓之間,也隔出一大塊空間。

要將今日數以萬計的人群加以有秩區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玲瓏心中剛剛轉念,忽見燈下轉出一匹馬來,馬上男子神采飛揚,臉廊清晰,不是郭易鑫又是哪個?

難怪這兩日他都毫無蹤跡,估計為這個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了,隻是他是親軍都指揮,按理這是九門提督的差使才對,若非郭易鑫即將高遷,便是九門提督忙不過來,將侍衛親軍也借去了。

她擠在人堆裏,郭易鑫決計沒有透視人牆看到她的可能,然而她遠遠望著,心裏似有淡淡的歡喜搖曳起來,皇帝看她一雙眼睛,如同兩塊水晶,熠熠生輝不輸燈彩,順著她視線望過去,郭易鑫騎馬轉過去了,隻餘一個背影,玲瓏悵然若失地收回眼神,才發覺皇帝注意著她,不知怎地,並沒有被看穿了的羞澀,卻油然生出無限慌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