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繁華落盡
蕭世宇就這麽走了進來，管家娘子停下了手中的鞭子，覺得再打下去不合時宜，先看看情況再說，蕭世宇路過蕭依依身邊的時候她已經被淺紅和明玉鸞抱起身來，她的小屁股都被打得出了血，孩子痛得眼淚直冒，嘴裏甕聲甕氣的哭著，瞪大了眼睛瞅著他瞧，是覺得很稀奇嗎，蕭世宇轉過目光不再看她，那座上的老太君似乎也頗感詫異，問道，“孫兒，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蕭世宇行過禮，老太君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身邊去，蕭世宇將手中的習字帖遞到老太君的麵前，“孫兒下午習的書法，送來給祖奶奶過目。”
一旁的馮姨娘低嗤了一聲，毫不掩飾不耐和諷刺，想討好老太君，可真會挑時間。
老太君接過習字帖，嘴裏忍不住發出嘖嘖的讚歎，不愧是蕭家的子孫，雖小小年紀，可論品行學問還真有些蕭家祖輩的風範，想當年蕭家的祖輩和太祖皇帝是並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即便幾代過去由手握兵權的武官轉為了文官，也仍然執掌吏部，禮部大權，為大禦皇朝最信任的才子重臣，夫君蕭楚祥便是任命的吏部尚書，官拜正三品，門生廣布各郡縣，四子蕭淩為正三品禮部侍郎，侄兒蕭文為禮部文選清吏司，若不是他的母親，若不是那個不知身份飛蛾撲火也要不顧一切愛上她兒子的那個女人……老太君轉回了神，眼前，是這孩子寫的一手行雲好字。
她深深的歎息了一口氣，那些風光已繁華落盡，蕭家已經沒有了過去，追究一個死人的責任已經不具任何的意義，將來……他就是蕭家的將來。
“嗯，好書法。”老太君緩慢的點著頭，伸手，又摸了摸蕭世宇的腦袋，“好孫兒啊，你真讓祖奶奶高興。”
馮姨娘聽了這話，那麵上的不快就更明顯了，忙著湊上熱鬧，話裏也全是酸氣，“喲，這是寫的什麽字兒啊，像是會變仙法似的，讓我也瞧瞧。”
“正是出自孟子梁惠王裏的一句話，姨娘不會看不明白吧。”蕭世宇淡淡的說，馮姨娘的手一抖，差點沒拿穩，麵色鐵青。
“馮姨娘是讀過書的人，相信一定知道，什麽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蕭世宇說著看了一眼還在母親懷中哭泣抽噎的蕭依依，馮姨娘心裏冒火，手心也發出了汗，老太君一直盯著蕭世宇，心裏又恍惚的想了很遠，這樣優秀的孩子，將來真的會甘心屈就於蕭家經營的那幾千畝茶園地？
明玉鸞仍然
抱著孩子不做聲，隻默默的流淚，淺紅心裏急，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才要開口求情，老太君揮了揮手，也示意那拿著鞭子候著決定的管家娘子都退下去，馮姨娘自然不肯就此罷休，哪知老太君突然轉過頭來，看著她道，“書墨這孩子雖然生的伶俐，可也確實太調皮了些，讓他念個書是坐也坐不住，你呀，當娘親的，得好生管教才行，要像世宇這般沉穩，才讓我安心啊。”
“老太君教訓得是。”一百個不服，馮姨娘也不敢寫在臉上，老太君不悅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便恭謹的福了一下身子，心裏卻嘔的要死。
“好了，我也乏了，”老太君起身來，馮姨娘忙去攙扶，老太君卻沒讓她扶上她的手臂，轉而拉著蕭世宇的手，露出一臉稀罕的慈愛，說，“孫兒，祖奶奶還想聽你說說學問，你上祖奶奶那兒去坐坐，祖奶奶讓人給你準備你最愛吃的芝麻酥餅兒……”一旁伺候的寶魚扶上老太君的那一邊，很趁機的嘴甜道，“老太君您都不知道，大少爺可用功了，時常在書房裏一呆就是幾個時辰，聽說那私塾的夫子，最欣賞咱們家大少爺……”
馮姨娘落空在那裏，隻能巴巴的目送這三人出了堂門，堂內還剩下明玉鸞她們，馮姨娘忽然發現淺紅似乎正衝她不屑的笑，一轉臉，她卻沒有，隻是和明玉鸞一起抱著孩子打算離開，馮姨娘惡狠狠的瞪了她們一眼，“今天算便宜你了！”撂下這句話，喊上丫頭就比她們更快步的離開了這裏。
出了門，已經是黃昏，暖暖的風送來清雅的薔薇香，院子裏安寧而寂靜，再無方才堂內的吵鬧，明玉鸞真希望女兒嗅到這樣好聞的香氣能減輕痛苦，她很想哄著懷中嗚咽的孩子，哄她說，過一會兒就不痛了，卻開不了口，眼淚停不下的流，一直不做聲的淺紅終於長長歎息了一口氣，“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愛聽，你生下依依的那年我就跟你說過，你不聽，但我現在還是要說，今天你也看到了，世宇一句話，比你我說一百句都頂用，你若是不想依依將來受苦……”
“我知道。”明玉鸞卻打斷她，“我會對世宇好，但並不是因為我隻想拿他做個依靠。”
為孩子上好藥後又親自喂她吃過晚飯，今日孩子也夠折騰的，很快就睡著了。帳鉤上各掛著一個塗金縷花的銀薰球，淡淡的杜蘅香味彌漫在房間，孩子說，她喜愛杜蘅的香味，嗅著可以讓她安心入眠，明玉鸞也是後來才知道，世宇的書房正是使用的這
種熏香料。明玉鸞輕輕為孩子掖了掖被角，將她露在被子外的小手輕輕放進去，心裏還在想著淺紅在園子裏跟她的說的話，想到出神。並沒留意，門外站著人。
蕭世宇記得四年前依依出生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子站在門前，對那個剛出生的嬰孩，他有著很複雜的感情，好奇過，嫉妒過，惶恐過……憐惜？或許也有一點吧。這偌大的府邸中，沒有人知道那時他的心情，也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父親的冷淡……大夫人的恨意……對，從小，大夫人看著他的眼睛裏，都是滿滿的恨，他心驚這怎麽會是一個母親看待兒子的眼神，可不用多久，不需等到長大，從那些隱約的流傳中他就明白了，原來他早就失去了母親，他竟還傻傻的妄想，得到“母親”的寵愛。
府上的人都用著鄙夷的眼光，看待大夫人生的女兒，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有很多人覺得她可憐，沒有人知道他有多羨慕她，她生病的時候有母親在一旁守著，用溫柔的手輕撫上她的額頭，喝了苦藥有母親喂她吃蜜糖丸子，可他呢，生病了隻能自己撫摸著自己的額頭，隻能皺著眉頭喝下苦藥，沒有人喂他吃糖丸子，喝完之後，還是苦，都苦到了心裏。
他不要靠近那個有著母親疼愛的妹妹！不要得知她的一切，那樣他才能少些傷心，他習慣了用冷漠的目光來看待這府中的每一個人，因為他早就習慣了，獨自生活。她對著他笑著，他不理，她第一次學會走路，搖搖晃晃邁向他，卻摔在了地麵，他不理，她用粘了口水的小手殷勤的把蜜糖遞到他眼前時，他不理……她卻從不放棄，樂此不疲的追在他的身後，這樣的追逐似乎成了她成長的一部分，今天她又為了他和那個總是欺負她的二弟拚命起來，他畢竟不是鐵做的心，他不由自主的動容過，可眼前這樣的一幕，他又恨了，他暗暗咬緊唇，他不曾得到過的東西，全都上演在了她的身上……
蕭世宇慢慢的走了進去，人的身影遮住了案上燭燈的光，明玉鸞這才回過頭來，她顯得有些驚愕，一時間看著他說不出話，他也不知該怎麽開口詢問，這時明玉鸞笑了笑，她的笑容不像馮姨娘，一點也不做作，這樣的燭光下顯得分外溫柔，她招呼他入座，又吩咐丫頭來為他上了些茶點，他拿起一塊芝麻酥餅，這是他愛吃的點心，她並沒有忘記。
“世宇，是來看依依的麽？”明玉鸞完全不知道他的來意，除了這個理由她也想不到其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