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惺惺相惜

那時還是顛簸途中，一匹白馬，一乘馬車，馬蹄聲鏗鏘有力，錚錚踏於泥土上，揚起嫋嫋的灰塵。

徐長夜記得，那日蒼穹藍得很純粹，一塵不染，仿若初生孩童般純淨，山間繁花盛開，花香繚繞，溪水擊石，淅淅瀝瀝，好不美麗。

便是這般美景，使得本就沒有目的行走的一馬一車駐足，一直藏於椅轎中的紫衣女子緩緩揚起垂簾，輕盈走下來。

徐長夜夾起馬肚，馬嘶鳴，抬起馬蹄慌不擇向前奔去，隻是未行多遠，便勒住韁繩下了馬來。男子薄唇緊抿，幽黑瞳眸微閉，握住韁繩的手一緊，徐長夜麵朝北方驀地下跪……

這一方舉動落於紫素眼中，秀目微眯，這般樣子，著實是奇怪了些，於是，便靜默的注視著，隻是，那個堅挺的背影，卻似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許久許久，仍是一動不動……

於是，終究是沒能忍住好奇走上前去，紫素暗自疑惑的，不僅是兀自下跪卻又不言不語的男子，更是疑惑自己，怎地突然對別人的事有了興趣？

腳步聲漸漸靠近，直到輕盈停住，便是不回頭也能猜到是誰，男子緊閉的眼睛慢慢張開，深深的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巒和蒼穹，仿佛那間有著最重要的人存在著，一眼便是，穿越時空的眷念。男子規規矩矩的行了三個叩頭，起身轉麵時，眼中滿是悲戚。

“今天是家母的忌日，讓素姑娘見笑了。”徐長夜揚眉一笑。

紫素沒有搭話，許久後，身影一頓，目光緩緩投向蒼穹，魅音輕啟：“記得忌日也是好的，我早已忘了，今日，是我大哥被禁押麒麟山的多少日子了，長夜……你可曾感受過，至親之人被重重阻隔，不知他現在是何模樣，歸期又是何許的感覺

？”

重重阻隔，不知現在是何模樣，歸期又是何許，麽？大抵，是有的。

徐長夜淡然一笑，重新轉過身子望向天際，答：“有的。”

紫素掩於流蘇下的麵容滿是疑惑，她怔怔看著男子，默默的等著下文。

“我三歲時入蜀山，如今，腦海中仍存在的記憶都是關於蜀山的，我和六個師兄一起長大，他們都是孤兒，由師傅收養，那時，我一直以為，我也同師兄們一樣，是被爹娘遺棄的孩子……其實，現在想來，那些認為自己是孤兒的年歲，雖然聽上去頗為可憐，卻反而輕鬆許多……”徐長夜淡淡笑起來，負手而立，徒留下一個孤單的身影，金色的陽光緩緩籠上，溢出暖暖的光輝。

“束發之年的生辰，師傅將我叫到祠堂，給我一碗菊花粥，那菊花粥，是每年重陽師傅總與我和幾位師兄做的，那粥裏有淡淡的菊花香，色澤白瑩，很是漂亮，那粥極為好喝，是我最愛。那一日，我見得那一碗菊花粥，沒來由的心下一緊，沒想，果真是個晴天霹靂……那日，便是我母親死去的日子，那一碗粥，亦是，母親死前親自為我做的，而我，喝了那麽多年，卻是到了最後一日，才得以知道，那一碗普通的粥，蘊藏了多少情誼……母親到死，都在為我付出，而我，至今都不知道母親是何模樣？！”

徐長夜目光灼灼，許久後轉過身來，悲涼一笑，“這，大抵，就是你說的，被重重阻隔，不知道是何模樣，歸期又是何許的感覺罷……”

紫素愣愣站在原地，縱然遊曆人間幾千年，看慣了悲歡離合，卻還是免不了心下一怔，紫素垂眸，心想，雖然無法與大哥相見，但好歹知大哥他尚在人世，縱然那些幸福歲月已然逝去，但是，總歸

是記得的，而長夜呢，母親已經死了，他甚至連母親長什麽樣都不曾知道……

這般悲戚，又豈是常人能承受的……

隻是，既然愛，又為何舍棄呢？

“長夜……你的家裏，可還有其他人？”

“其他人？！”徐長夜笑起來，聲音淒涼，“有沒有其他人呢，我不知道，母親死去，除了留給我一碗菊花粥，便隻有一封信，母親在信上說，她們是迫於無奈才將我送往蜀山，她說我姓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素姑娘，堂堂七尺男兒，本不應有淚，可是，你能理解麽，母親至死也隻給了我一個模糊的交代，她們遺棄了我，可是遺棄了，卻又一直默默關心，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該恨，還是該喜……”

紫素聽得心痛，秀眉微微蹙起，她看著男子僵硬的身體，那般濃鬱的悲傷，真的屬於平日裏總是笑意盈盈的道長麽，那麽快樂的麵容下，是不是到了黑夜，總是被痛苦折磨著？紫素不能想象，或許，就如自己失去大哥的痛吧，或許，更甚。

紫素慢慢走過去，伸出手臂，輕輕的抱住男子，呢喃道：“如果你覺得痛苦，那就不要再去追尋真相，如果……心有不甘，確是想要知道的話，解開心結，也是好的，我……可以幫你的。”

男子身影僵硬，心裏確有一塊地方慢慢融化。

這大抵是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和她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她說她會幫自己，她知道自己想要去探尋，她知道自己痛苦，她不言不語，卻什麽都知道……

徐長夜因為痛苦而僵硬的身影忽然就鬆懈了，像是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也像是漂泊的孤舟，忽地找到了岸，一行清淚滾出眼角，依著女子環抱的溫度，一點點飄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