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回朝

若問起大陵最美麗的地方,很多人都會說是東穀。但是東穀在哪兒,卻沒有人知道,或者說沒有人找的到。傳說那裏四季是春,因為沒有第二十四番花信風。據說,那穀中開滿了梨花,雪白雪白,終年不落。

長風盡處,吹皺滿湖煙波,花雨紛飛中,一抹白色飛進深掩在梨花叢的牆內。銀杏的葉子在如水的月色下揮灑著溫柔,樹下石桌旁坐著的白衣女子,輕抬素手從那白鴿腳上取下信來,展開,眉間微動,唇角劃起弧度,刹那傾城,“洛寒已經找到她了!”對麵那同樣一身白衣的男子放下茶杯,朗聲道:“如此,你也可放心了罷!”白衣女子搖頭道:“洛寒說她進宮了……”

男子挑眉:“哦?”

女子淡笑:“怕是皇帝想讓她替自己的女兒去和親……”

“嗬!和親?她才多大……”男子笑,“自五年前那一戰,西慈國已沒了再戰的能力,西北烏波國向來對大陵和玁狁示弱……這東北玁狁雖說不安分,但早年不是有一位公主嫁過去麽?大陵皇宮總能護著她平安長大吧?!”

女子起身對月輕歎:“能平安長大是不假,世事多變,誰敢保證多年後大陵無戰事?誰能保證大陵永遠太平?怕隻怕當她長大了,正有使者來求和親,這孩子要是隨了阿綺的性子,必定要報皇帝養育之情,到時……”

“不怕!”男子走到她身後,輕攬俏肩安慰著,“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們去劫了她帶到這兒來,不信還有人能找來不成?!”

女子輕笑出聲:“有洛寒在長安到底可以省些心了。”

男子眼中溢滿寵溺:“你呀,在這世外仙境也不能放下外麵的俗世,為那些事憂心,不怕老的快麽?”

“答應故人的事,怎能不辦好呢?唉,要我說,越早將她接過來越好啊!最好徹底斷了跟那些皇室的聯係……那件事進展如何了?”

“皇帝的探子已經找到了證據,足夠證明江都王是被謀殺,直接凶手是他府裏的下人,至於那些‘謀反’的書信探子也找到了證人,估計過幾日就會帶到長安了。”男子說完又輕哧道,“若沒我們暗中幫忙,皇帝得查到何年月!”

女子回身笑道:“是,知道你辛苦了!從明天起,給你頓頓做好吃的報答你如何?”

男子挑眉笑:“這還差不多!唉,出去這半個多月,真是思念你的手藝啊……”

“嗬嗬……你猜洛寒是怎麽找到她的?”

“不猜,”男子坐回凳子上,“那笨蛋除了多畫些像讓人去找還能有什麽高明的法子?”

“嗬嗬……開始確實是這樣。”女子抬手斟茶,“後來,你猜怎著?她居然是自己到了洛寒的沁香樓!”

男子聞言放下剛舉到唇邊的茶杯:“哦?皇帝居然放她出宮?”

“是啊,先不管這些。嗬嗬……她還真是調皮,差點讓洛寒吃官司,最後,要走了洛寒的扇墜子呢!”

“哈哈,還真是不簡單。快跟我細說說……”男子的興致來了,催促著女子說洛寒失寶的經過。

月色清幽,銀杏樹下笑聲陣陣,飛過梨花,飛過小湖,漸消在古拙的山水間……遠在長安皇宮的細君正沉浸的夢裏,漪楓閣內熏染了驅蚊的草,楓影流連珠簾後,燭光淡而細遠……

那日劉岩因病沒能和細君一起出宮,皇帝下朝後就來看他,還手把手地跟他寫了幾幅字,引的劉岩對練字起了興致,這幾日天天拉著細君在蘭芙宮和他一起練,惹的細君無聊極了,無奈,是她食言在先,沒能帶他出宮也沒有給他帶好玩兒的東西。這日上午細君正坐在桌前,托著腮,無聊的看著劉岩寫字,采兒領著一個小宮女進來了,“郡主,大公主派人來請您去禦花園。”采兒輕聲細語地說,細君聞言一下子跳了起來:“太好了!”唬的劉岩那把剛蘸了墨水的筆走了偏鋒,“姐姐!”劉岩不滿地說,“嗬嗬……阿岩乖,姐姐跟大姐姐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你自己慢慢練啊!”細君說完就跑過去拉著那小宮女跑了。

出了蘭

芙宮,小宮女道:“郡主慢點,仔細腳下!”細君停下來問:“大姐姐在哪兒?”

“回郡主,公主在合歡苑。”

“合歡苑?禦花園有這個苑麽?”細君邊問邊向禦花園行去,那小宮女跟著,開口道:“回郡主,合歡苑在平湖對岸的西南角,公主今日看那金合歡都開了,就把畫架擺開了,吩咐我來請郡主。”

細君展笑道:“姐姐要給我畫像啊!嗬嗬……”說完又跑了起來,那小宮女忙跟上去。

雖說細君進宮已經兩個多月了,但是禦花園卻還沒走夠一遍,平湖上那兩座橋今天還是第一次過。

“姐姐!”細君剛進合歡苑,就看到劉淇一身淡黃宮裙,坐在金合歡樹下執了筆在畫著,聽到聲音,劉淇回首一笑,示意細君到那邊擺好的凳子上坐去,細君笑著去了。雖然跟劉淇見麵的次數並不多,但細君總能領悟她要說的話。

“姐姐,什麽時候給我看看你以前畫的畫吧?!”細君坐在凳子上問。

劉淇筆不停,回道:“嗯,你有空就到安寧宮來看吧!”

“嗬嗬……好。”

近午時了,安寧宮來了一個宮女叫劉淇回去用藥,劉淇也已經將眼前的樹兒人兒移到了畫紙上,細君上前看後喜不自禁:“姐姐畫的真好,給我拿去裱吧。上次那幅畫慕哥哥給裱的很好呢,改天拿給姐姐看看……”

“慕哥哥?是丞相家的那位公子麽?”劉淇柔聲問。

“是呀,慕哥哥將那畫帶到城裏的沁香齋裱了……我前幾天出宮還去那畫齋看了呢,真是不俗!姐姐有空咱們一起再去看看吧?!”細君將阮洛寒臨摹的事隱瞞了。

劉淇長歎:“嗬……我這身子哪能出宮去呢?”

“姐姐……”“再說吧,我該回去了。你也早些回母後那兒去吧。免的他們找,記著以後出來帶個丫鬟。”劉淇說完任丫鬟扶著離開了。細君在後麵道:“我知道了,姐姐慢走!”

陽光愈加熱烈了,細君帶著畫從明橋上走過,看那湖心的雪閣周圍長了一圈荷花,卻是葉多花少,不由得想起康州郊外的百畝荷田來,現在應該是接天蓮葉,滿塘嬌色了吧?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再看看呢?

帶著畫細君先去了未央宮,因為快到用午膳的時間了。庭院裏的木槿靜立著,廊下靜靜地不見一個宮人,正殿的門也關著,細君順著回廊走到正殿門口,欲推門時卻聽裏麵傳來皇後的驚呼:“死了?!”

死了?誰死了?細君疑惑地皺起眉頭。“那怎麽辦?還是不能找到真正地幕後凶手嗎?”隻聽皇後又說道。而後是皇帝的聲音,“朕覺得那凶手定藏在京官之中!暗影的行動非常隱秘,從康州到長安一路上都沒發生意外,卻偏偏在將宋雄下到了大理寺時死了人……”

“既然一直都是暗中進行的,為什麽到了長安又要高調地將人押到那兒呢?”皇後不解,細君在門外卻聽到了那個熟悉名字“宋雄”,奶娘的夫君,她稱他“宋叔”。為什麽要抓他?難道父王謀反的事情還沒有結束嗎?心跳不由的加快,額上不知不覺間已滲出汗來……

“……要給王弟平反,必須經過大理寺審判,前日夜裏暗影將人帶了回來,朕昨天跟明石商議後,告訴暗影將證人送到大理寺,以便今日早朝時由明石奏本,朕親審……誰知,那夥兒人竟會得到消息,將宋雄滅了口……唉!是朕疏忽了,大理寺……”細君聽到皇帝歎了口氣又道,“如今,沒了證人,無法揪出幕後人,但證明王弟是被謀殺的證據卻是充足的,朕……”

“啪”細君忽然拿不住手中的畫了,隻覺的心中好重好痛,父王居然是被謀殺的!

正殿的門開了一扇,皇後看到細君倚在那兒,臉上早濕了一片,心中不由的一疼:“細君……”

細君抬頭:“是真的嗎?我父王他……”皇後皺著眉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帝在她身後開口了:“是真的!唉,本來朕是想等事情完全查清楚了再告訴你一切。現在,你聽到了,朕就告訴你,你父

王—朕的王弟並沒有謀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後來怕敗露,將你父王娘親滅口,現在探子找到了……證人,就是你奶娘的夫君,可是也被滅口了……朕……”

“細君……”細君沒有再聽下去,轉身跑了,地上還留著那副剛剛完工的畫,皇後撿起來展開,綠色衣裙的細君坐在開滿金色花朵的合歡樹下,那笑顏,明麗無邪,無憂無痛……“是淇兒畫的!”皇帝輕聲道“好好安慰安慰她!唉……”皇後點頭,揚聲喚了紫芊跟著細君去。

細君跑了一會兒停下來,一看四周卻是通往蘭芙宮的路,擦了一下臉上的淚,轉身向勤武苑跑去,他們應該都回萬安宮休息了,勤武苑這會兒會很安靜。

細君一直跑到勤武苑外的小湖邊才停下來,喘過了氣,挨著湖邊低矮的石頭坐下來,大樹投下的蔭涼將湖圍了個嚴實,細君呆呆地坐著想著剛才聽到的話,“父王不是謀反……父王和娘親是被謀殺的……謀殺……謀殺……是誰?”心痛著,臉上的淚漸漸幹了。細君斜靠在湖石上,雙手抱著右膝蓋,目光穿過小湖落在某棵樹上,“以後,我要怎麽辦?父親不是謀反,皇帝還會要我去和親嗎?我還要繼續攢銀子離開這兒嗎?奶娘……還不知道宋叔的事吧?該怎麽辦?”

“細君?!”身後傳來不確定的聲音,打斷了細君的思索。回頭,大大的眼睛,一身錦衣,一手背在身後,這是細君此時眼中的明恪。明恪卻看到那個女孩微紅的眼睛和略微淩亂的劉海,樹林間灑下的稀疏光線將她的頭發染上了一點金黃,耳側的碎發在回頭的瞬間隨微風飄起,她一身綠衣斜靠在那石頭上,雙手抱著右膝,小小年紀,身上竟散出傷感與淡漠,令人不由的心生憐惜。這一幕讓明恪深記了一生!

“你在這兒做什麽?”明恪開口道。

“沒什麽。”細君又回過頭去,態度明顯得冷淡。明恪吃了一癟,想到自己以前得罪過人家,她肯用這樣的語氣已經不錯了,便笑道:“你哭過了?誰惹你了?!”他本意是想跟細君說說話,化解之前的不愉快,誰知,細君聽了這話,“呼”地站起身“不用你管!”這一站太急,剛才雙手抱膝時間有點長,腿腳一時沒舒展開,失了重心向湖裏倒去。“哎----”明恪嚇了一跳,忙飛身跳進湖中,同時不遠處也傳了紫芊的驚呼“郡主!”

好在湖水隻及腰部,明恪將細君拉起,看她嗆了水,便用手順著她脊背道:“沒事吧?!”細君這一驚嚇把剛才還沒消散盡的委屈又勾了起來,咳了幾下,拭了一下臉上的水,抬眼看到明恪正拉著自己,便用力推開他,向岸上走去,明恪分明看到那眼睛中又含了淚……

紫芊剛跑到岸邊,將細君拉出來焦急地道:“郡主,你怎麽樣?要不要傳太醫?”說著便拿手絹擦她頭發上的水,卻被細君抬手擋開了,輕聲抽泣著抬步離開了湖邊。紫芊看看湖裏的明恪,欲說什麽又止住了,轉身緊跟著細君走了。明恪在湖裏苦笑:“我真沒想再得罪她。”在這湖水裏挺涼快的,明恪又站了一會兒才出來,因為隱隱似聽到有人向這邊來了。

正在岸邊擰著衣服上的水,就聽到有人說道:“哎,那不是明恪嗎?”抬頭,蘇揚同一個淡青色衣裝的男子正向這邊行來,明恪一看來人,眉頭一展,大聲道:“哥!”

“嗬嗬……”淡青衣裝的男子笑道,“還是這麽淘氣!洗澡都洗到皇宮裏來了。”“哈哈……”蘇揚也跟著笑了起來,“不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明恪解釋道,“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太突然了!”這男子就是明恪的親哥哥—明昊,長明恪三歲,卻是從小就在舅舅身邊,跟著舅舅駐紮在東北邊疆,偶爾回來,但哥倆的關係卻是很好。“舅舅的任期滿了,我跟他回來述職,昨天夜裏到的,還沒回家。今早下了朝就到萬安宮找你,蘇揚說你還在這兒,我們就來……”蘇揚插嘴道:“明恪,明昊大哥今日可是封了少將軍了!”“真的嗎?恭喜你啊哥!”“嗬嗬……瞧你這一身濕,怎麽搞的?回去換換吧。”三人說笑著向萬安宮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