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路遇與小銀刀

那被喚作四郎的爬起來,麵如死灰靠在車廂門邊,好像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一般。緬梔子隻覺他的腰墜有些打眼,那是一個寒窗翠竹琉璃墜子,非常普通。她想起來了!容娘子曾經向她討要過這枚墜子,十分寶貝的樣子。剛才馬車裏的聲音……那是容娘子!緬梔子驚訝地掩住嘴巴,她差點又驚叫出來。容娘子的墜子怎麽會在這樣一個年輕男子身上,而且更奇怪的是,容娘子此時不在容府,卻和一個年輕男子一起出現在官道的馬車上!這明顯就是容娘子和這個男子私奔了!

容裁輕蔑看那四郎一眼,對車內的容娘子道:“是我!”語氣卻聽不出有任何不悅。

容娘子“哦”了一聲,沉默半晌,打開車門,果然見容裁正坐在趕馬的位置。她鑽出來,坐在那青年旁邊,冷淡地問容裁說:“怎麽這麽巧?還是你又跟蹤來的?”

“我收到慎思的飛鴿傳書,他說我前腳剛走,你就不見了。我正想著去鹿城辦完事再去找你。”容裁語氣就跟平時和人說話那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起伏,仿佛隻是在和容娘子在談論“今天天氣真好”之類的話題。

容娘子眼睛一掃,看見緬梔子站在路邊,冷笑一聲道:“原來你是去鹿城,方慎思還騙我說你去了北方,我還真是棋差一著。”

“離開他,跟我回去吧。“容裁瞥了一眼四郎,他兀自在一旁半聲不出。

容娘子抬著頭,語氣變得有些尖銳:“笑話!我願意跟誰走就跟誰走,你憑什麽管我?”

“我……是你夫君。”

容娘子忽然大笑起來,她拉著四郎的手,對容裁道:“我從未承認過我是你妻子,一切都是你,你們的一廂情願。”她啐了一口容裁,“我討厭你,恨你,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她轉而深情望著四郎,語氣不再尖銳,而是溫柔異常地說道,“隻有四郎,唐四郎才是我的夫君。”

容裁看向唐四郎,搖搖頭說:“他靠不住的,雲輕,你若要改嫁,我不會二話,但前提是那個男人值得托付終身。”

“難道你容裁就值得托付終身嗎?”容娘子看向唐四郎,“我喜歡四郎,我願意跟他走。我們會離開清曼城,離開北方,離開有你的地方,兩個人快活地在一起。四郎你說是嗎?”

唐四郎支支吾吾個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個“是”字。容娘子不以為忤,隻是驕傲地看著容裁。容裁歎道:“唐四郎絕對不行。雲輕你如此聰明,難道看不出來他愛的是你的皮相和你的錢財嗎?”

容娘子低頭斂眉,好半天沒說話,好像在仔細考慮容裁說的話。正當緬梔子以為她要再次拒絕容裁的時候,她慢慢靠抬頭,眼裏已不見先前的傲氣,並且連對容裁說話都輕聲細語了:“你說的也許對……”她突然抬手,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握了一把小刀!

緬梔子嚇得“啊”的一聲叫出來,正想叫容裁小心,卻見容娘子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喉嚨!那動作快到連近在咫尺的容裁也來不及出手阻止。

那把小銀

刀!緬梔子死也認得,那原本就是她的刀,小時候雙親送她的。那晚被神秘人順手拿走就再也沒見過了,她在萬壽山上曾經懷疑過這把小銀刀落在容裁手上,孰料現在突然就出現在容娘子這裏。

“就算他騙我,我也心甘情願!”容娘子綻出一個絕美的笑容,然後對唐四郎道:“快,把那休書拿出來!”唐四郎哆嗦了半天,在容娘子的再三催促下,進車廂翻出一封休書遞給容裁。

“這是一封擬好的休書,內容你應該也清楚,就是你要休掉我,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你隻需要在下麵簽上名即可。”容娘子對容裁說道。

容裁看也不看那休書,隻是痛心地看著容娘子:“你何苦這樣作賤自己?”

容娘子不理他所說,隻倔強地看著他,把刀子往脖頸送進去半分,血立刻流了出來。

“好!我簽!”容裁取下小毛筆,在休書上龍飛鳳舞簽上自己的大名。

容娘子朝唐四郎使個眼色,唐四郎又哆哆嗦嗦從容裁手中拿回休書。容娘子笑道:“很好,從今以後,我不再是容娘子,而是史雲輕!”她握著小銀刀的手忽然一揚,小銀刀“噗”的一聲沒入容裁的左胸,再順手一推,把容裁推倒在地!然後抓起韁繩,大喝一聲,策馬絕塵而去,隻遠遠留下一句話:“你向我要回的小銀刀,現在還你,我倆各不相欠!”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瞬間,等人反應過來,馬車已經走遠了。

緬梔子立刻跑過去,蹲在地上抱起容裁。容裁左手緊緊按著傷口,可鮮紅的血液還是不斷湧出,洇染了胸前一大片。

“舅舅,你不要有事!”緬梔子哭道。這麽多血一直不停流,讓她又慌又怕。

容裁吃力地指指自己的懷中,說道“別哭……藥粉……”

緬梔子趕緊從他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問:“是這個嗎?”

容裁有氣無力點點頭,嘴唇白得嚇人。緬梔子拔開瓶塞,直接往那傷口倒了一大堆粉末,血終於慢慢不再流了。容裁吃力地掙紮想要站起來,緬梔子忙扶他,兩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到路邊的平地上。

“傷口要包紮才行,你幫我……幫我拔下刀,再……再脫去上衣包紮。”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容裁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緬梔子擔心地看著那傷口,她雖然不太懂,但也知道拔刀的話血又會噴出來。倘若失血過多,容裁性命堪虞。

看出緬梔子的顧慮,容裁道:“沒關係……我能撐得住。你看……看這刀,沒入並不多……”說話牽扯到傷口,陣陣劇痛傳來,容裁辛苦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見他如此堅持,緬梔子隻好雙手緊握刀柄。正要一咬牙拔了,又想起什麽,忙從自己內裙撕下一大塊,才又顫抖著雙手握住刀柄。

“我要拔了。”是對容裁說,又是對自己說。

容裁點點頭。緬梔子深呼吸了幾下,定了定心神,雙手終於不再顫抖。她屏住呼吸,用力一拔,容裁悶哼一聲,血果然噴湧而出。緬梔子立刻扔掉小銀刀,用

剛才撕下的布堵住刀口。所幸血隻是小噴一下,並沒太久就止住了,也許是布的作用,又也許是剛才那些藥粉的作用。

見血已不再流得那麽觸目驚醒,緬梔子用從自己的內裙撕下布條,再小心翼翼脫去容裁的上衣,傷口附近的她用小銀刀割開,以免再次撕扯傷口。最後,她在容裁的指導下,給傷口倒剩下的藥粉,再用從內裙撕下的布條仔細包紮好。等這一切都弄好,緬梔子才發現自己在這樣冷的天氣裏竟然渾身大汗。

“你怎麽樣?”緬梔子輕聲問。容裁靠著一棵樹半躺著,雙眼緊閉,她覺得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還好,這點小傷。”容裁睜開雙眼,他仍然是神智清明的。看他還好,緬梔子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她在草叢裏擦擦滿手的血,又擦擦小銀刀,四處張望了一下,見不遠處的小溝裏有點積雪,便拿了小銀刀走過去用積雪擦幹淨,再用袖口拭幹。容裁好奇地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問道:“你怎麽如此愛惜這把小銀刀?”

緬梔子把小刀入鞘,小刀上不知何人用小銀鏈子與刀鞘相連,所以刀鞘並未遺失。她沒有回答容裁的問話,反而問他:“剛才我聽容娘子說這把刀原來是舅舅你的?”

容裁點頭道:“因機緣巧合從一位娘子那兒拿的。”

“是不是在納州城外的一間客棧裏?”

容裁“咦”了一聲,條件發射般問:“你怎麽會知道,這事我從未對人說過……”但他瞬間明白了,“那個客棧裏的娘子就是你!”

“是。”緬梔子在容裁身邊坐下來,用刀柄對著容裁給他看,“看這上麵‘鹿角兒’三個字,舅舅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容裁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她又道:“那是我的小名呢。不過……”緬梔子心情變得有些低落,“自從父母親相繼去世之後,就再也沒人這麽叫過我了。”她低下頭,不願讓容裁看見自己止不住的淚水。

容裁心有所感,但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隻好在旁默默看著她。有些痛,隻能自己去止住,別人幫不上忙。

過了好半晌,緬梔子偷偷抹掉眼淚,抬頭對容裁露出一個笑容,問他道:“那晚舅舅怎麽被人追呢?”

“你記得嗎?那日我幫芳節教訓了幾個流氓地痞,他們心有不忿,晚上找到我,想為白天的事報複。我一時大意……”容裁不自然頓了頓,才又道,“打不過他們,隻好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沒想到無意中還冒犯了娘子你。”

緬梔子經他這麽一說,想起那晚的情形,不禁麵紅耳赤。就連她曾經喜歡過的表哥,還有她現在名義上的夫君慕止晦,都沒有與她如此親密過呢。

隻聽得容裁繼續說道:“真要感謝娘子那晚的相助,我從未忘記過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可是當時我有急事離開納州,就此錯過報恩的機會,一直十分懊悔。上蒼可憐我,終於讓我重遇娘子。”

緬梔子連忙推卻,那晚她其實沒幫上什麽,何德何能說到“報恩”二字如此嚴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