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潘夫人夜訪

八十兩銀子可不是什麽小數目,須知大戶人家買個身家清白、聰明伶俐的俊俏小丫頭最多也才五十兩。

那人牙子看著慕止晦,不可置信道:“這位公子當真要出八十兩?”

“喻叔。”慕止晦抬眉看向站在他前麵的一個中年人,那是他從本家帶過來幫他打點事務的。喻叔一聽到他發話,立刻走進慕止晦投宿的房間,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手上還端個小盒。他走到人牙子跟前,打開小盒,裏麵有四錠白銀,每錠二十兩,不多不少正好,一共八十兩。

人牙子看到這些銀子,兩眼都要放光了,他身旁的牙婆更是心急,伸手就要來拿。不料漢子用手一隔,說道:“公子,這丫頭是我們前兩日從納州城買回來的,本來八十兩賣給您我們也不吃虧,但是她之前的主人家發話說要把她賣得遠遠的。這裏是餘鎮,離納州城十分近,而且那位姑娘……”他指了指緬梔子,“剛才這丫頭喊她‘表小姐’,我要是賣給你們,跟賣回原先的主人家差不多,那我的招牌不是砸了?”

“你不必擔心,我們要回北方的清曼城,離這裏有千裏之遙,豈不正好?”

人牙子聞言,目光閃了幾閃,很是心動的樣子,慕止晦又道:“不如我再加五兩吧,八十五兩買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這可是天價了。”喻叔聽得他這麽說,從懷中掏了掏,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放到盒子裏。

牙婆這回忍不住了,一把拿過盒子夾在腋下,對自己漢子道:“到別處去可賣不到這麽好價錢,這丫頭又難管得很,我們倒省事了,你還猶豫什麽。”

人牙子一想也對,本來他們就是生意人,哪有這麽便宜的生意卻不做的道理。他從懷中掏出寶貞的賣身契給喻叔,朝慕止晦道了謝,拉著自己的婆娘走了。喻叔把賣身契奉給慕止晦,慕止晦接過來,卻遞給緬梔子:“她本來就是你的人,這你就收著吧。”

緬梔子也不推辭,拿過賣身契對他道:“我現在就去取八十五兩銀子給你。”

慕止晦搖搖頭,溫柔對她一笑:“不必了,這隻是小錢而已,更何況,這錢怎麽能讓你出呢?”

“可是……”

不等緬梔子推辭,慕止晦又道:“我想寶貞受了不少折磨,你還不如快點幫她收拾一下呢。”

緬梔子經他提醒,才想起來寶貞肯定受了不少苦,急急扶她進自己的屋子,並吩咐小丫鬟趕緊準備熱水和飯食。兩人說了些貼己話,都覺得能再度重逢,恍若隔世,不由悲從中來,又互相哭起來。所幸小丫鬟來稟報說洗澡水準備好了,請寶貞過去沐浴,兩人才止住眼淚。緬梔子看著寶貞瘦弱的背影,十分傷感。剛才雖然沒問,她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因為受了她緬梔子的連累,姨母把寶貞給賣了。

她正在燈下傷感的時候,守夜的仆婦在門外低低喊道:“娘子,您有訪客,是納州潘府的夫人。”

姨母?緬梔子一

怔,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真是潘府的夫人?”

緬梔子也不等外麵的人回答,趕緊起身去親自開門,門外立著的身披黛綠披風的不是她的姨母潘夫人,還能有誰?

對於潘夫人的來意,緬梔子很是忐忑。一時覺得是不是姨母改變主意了讓她會潘府;一時又覺得是不是因為她和慕芳節的兄長走了而姨母覺得不妥;一時又想著是不是表哥潘未遐求了潘夫人什麽事;一時又念著是不是知道了寶貞的事情……這些念頭在她的腦中紛紛亂亂,但表麵上還是盡量維持著平常的神色,把潘夫人迎了進來。

潘夫人脫下披風,緬梔子忙上前要接過。她剛才看她孤身一人站在門外,並無帶有什麽人伺候。潘夫人擺擺手,把披風搭在左手,在桌前坐下來。緬梔子忙給她行一個禮,倒了一杯熱茶給雙手遞過去,口裏說道:“姨母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外麵夜風那麽大,您身子不好,又這麽遠過來,小心冷著了。”

潘夫人端起茶杯握在雙手中,卻是不喝。緬梔子默默看著那嫋嫋升起的一縷輕霧,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兩人一言不發對坐半晌,最後是潘夫人先開口道:“你心裏必定怨我罷,就這麽拆散你和未遐。”

“說不怨,那倒是假的。曾經是惱極、恨極。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是我還不夠好罷,讓姨母您看不上眼。”緬梔子幽幽說道

“未遐是潘家三代單傳的獨子,我作為潘家的夫人,不得不更多考慮家族的名聲和興衰,所以,芳節比你適合。但你是我的外甥女,又是我養大的,我又如何能虧待你?自小,你的吃穿用度沒有一樣比未遐差,我把你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你的親事我自是上心的,那朱家的少爺家境不錯。男人花心些也無妨,你嫁過去當正室奶奶,那些個妾室通房又何足掛齒。再者,你後來不滿意這朱家少爺,我還另外幫你張羅人選,你又何必非未遐不可?你怎麽可以走你母親的老路,你難道忘了你母親的悲慘下場嗎?”

潘夫人歎了口氣,目光放空,思緒仿佛回到以前,“我記得,姐姐私奔的時候,我們全家都好像塌了天一樣,母親病倒在床,父親氣急敗壞。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人,她竟已經懷上了你,父親跟她斷絕關係後自己也病倒了。從此我們家再也沒有歡聲笑語。後來我收到姐姐的書信趕去見她最後一麵的時候,她的境況是那麽淒慘,在陰暗潮濕的茅草房裏躺著,連床都沒有,隻是躺在屋角的稻草堆裏。你那時也記事了,應該還記得。想當年她是一個明豔美麗的少女,可是那時候她的臉那麽枯黃瘦削,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歲不止。這就是所謂的愛情。為這愛情所付出的這些代價值得嗎?緬梔子,難道你也想變成你母親那樣的下場嗎?”

緬梔子聽她說起這些往事,想起母親以前的慘況,悲從心來。潘夫人看她如此神色,心道自己一番推心置腹已經打動她,繼續趁熱打鐵道:“我那日也是氣火攻心,跟你斷

絕了關係,其實我也是……唉!衝動了些,但說出的話又收不回來了……”

“緬梔子從沒怪過您,姨母。就如同以前時常說的,姨母您把我養大,恩同父母。”

“你就這麽遠走他鄉了,說實話,姨母真是舍不得……畢竟養了你這孩子這麽多年……”潘夫人說著說著聲音有點哽咽了。

“緬梔子不孝。”緬梔子跪在潘夫人膝前便要磕頭。

潘夫人連忙製止,一手撫上她的頭頂,歎氣道:“我們走到這一步也是命運捉弄,實在無可奈何。你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喜歡姨母的安排那我就不插手了。但是,孩子,後麵的路也許會很艱難困苦,你要堅強。”

緬梔子輕輕點頭,就跟以往一般把頭靠在潘夫人的膝上。以後,真的再也沒有機會這般撒嬌了。

潘夫人感慨了好一會兒,才收拾了自己的情緒,從懷中取出兩個信封道:“這裏一個是你的年庚帖,好好收著吧,以後我恐怕沒法親自幫你操辦親事了。另外一個,你一人在外邊沒個依靠,姨母攢了些私房錢送你,權當嫁妝,也不怕日後夫家看不起了。慕家沒有公婆,你過去後日子應該還算輕鬆,慕止晦是個好人,我也放心把你托付給他了。”

緬梔子臉一紅,雖然她答應跟慕止晦走,這個決定卻是在傷心欲絕之時衝動做下的。她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裏,從沒想過要嫁給慕止晦。而且她和慕止晦的事一直曖昧不明,就算有些風言風語,也從沒擺在台麵上說過,他們二人也有意無意避開這個話題,當作從沒有的事。現在被潘夫人這麽說開,她倒有些不自在了。

潘夫人見她臉紅,以為她是害羞,又道:“你能想開是好事,以後就忘了未遐,忘了我,好生和慕止晦過日子吧。”

“不是,姨母……”緬梔子正要解釋她和慕止晦的事情,見潘夫人把年庚帖和銀票塞過來,趕緊推辭那筆錢,“您的銀錢我不能要。”

潘夫人也不硬塞,把信封直接放到桌上道:“這是姨母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說完,頭也不回往門口走去。

緬梔子心中黯然,從今往後便是永別了嗎?想起潘夫人的養育之恩,她道:“姨母,您夜晚總是睡不好,讓戚家嫂子給您多點些安神香;胃口不好的時候多少也吃些東西,不然身子總是會有損傷;大夫說您平日總是思慮太重,凡事您就看開些,還是身子要緊……”

潘夫人在門口身形一滯,幾不可聞歎息一聲,終究還是沒有回頭,跨了出去。緬梔子看著房門被緩緩關上,潘夫人的身影被門終被隔在外麵,苦苦壓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決堤而下。

潘夫人背對緬梔子的房門僵站了一會兒,忽聽得一陣腳步聲,她不願旁人看見自己濕潤的雙眼,轉頭輕輕拭掉,才抬頭看向來人。待看清前麵走著的那個人的容貌時,不由一愣,下意識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