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不知去向的祭品

清明節的早晨,氣溫比前日下降了幾分,還吹起了冷風,烏雲微聚,天色有些陰沉。緬梔子早早便起了身,一年之後再次回來寧昭城,她愈發想念父母了,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時飛到墳前去。

她正在客棧的房內用早膳的時候,這次跟著來伺候的仆婦魯大娘進來說昨天忘了買祭酒,緬梔子忙遣了她去買回來,又叫丫鬟如意去前門幫車夫魯大把饌食果品等搬上車,以免耽擱時間而導致下午無法啟程回納州。

用完早膳後,又等了一刻鍾,卻不見一個人來回話,緬梔子覺得有些奇怪,怕耽誤了上墳的時辰,便自個戴好帷帽去客棧前查看。

此時天色雖然尚早,城中卻十分熱鬧。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許多小販都在叫賣寶燭香紙,無論貧家大戶還是男女老少,都趁這日子舉家相攜掃墓踏青。

緬梔子從潘府乘過來的馬車已經在客棧門口停著了,趕車的魯大卻不見蹤影,就連昨日準備的祭品也沒有在車上。她越發覺得奇怪,趕緊在馬車周圍尋找,仍舊一無所獲。還是回客棧看看丫鬟有沒有回去房間了吧!她一邊想著一邊焦急地從馬車邊轉出來,孰料恰好一匹駿馬貼著馬車走來。騎在馬上的主人一驚,連忙勒馬停住,他顯然沒想到會突然從一輛看似無人的馬車邊冒出一個人來。所幸這馬隻是一路踱來,如果是快馬加鞭就危險了。緬梔子顯然也被這突發事件嚇到了。她剛才一心隻顧回客棧找人,根本就沒注意路況。

馬的主人見她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以為傷到了她,連忙下馬問道:“這位娘子,是不是被在下的馬踢到了?要不尋家醫館讓大夫看看,在下願付全部醫資。”他的聲音十分和煦,猶如春風拂麵。

“不必了。”盡管戴了帷帽,緬梔子還是下意識後退半步,側開身子,“我……”她忽然覺得這男子的聲音好似在哪裏聽過,心中一動。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樣貌,忽然又有一青衣人騎馬小跑過來,在他們跟前利落翻身下馬,焦急地跟先前那男子道:“郎君,仲遠在東郊看到娘子了!”

“馬上過去!”那男子急急朝緬梔子拱拳道別,“既然小娘子沒事,在下還有急事,先告辭了!”說罷,也不等緬梔子說些客套話,就上馬加鞭絕塵而去。緬梔子掀開帷帽垂下的白紗,青衣人朝她拱拱手,也匆匆跟隨而去。緬梔子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卻實在想不起到底在哪見過那男子。平日自己養在深閨,見過的男子並不多,毫無疑問是肯定見過這男子的,不然不會下意識地對他的聲音感到熟悉。隻可惜未能看清他的樣貌,不然肯定能想起來。緬梔子發了一會兒呆,身後的馬匹打了個響鼻,她才回過神來,急忙往客棧走。剛到門口,就跟裏麵跑出來的如意打了個照麵,這小丫鬟的臉色十分難看。

“表小姐,我們日前準備好的祭品都沒了!”

“什麽!”緬梔子不由叫出來,“怎麽回事,那些東西不是都放在魯大房裏的

嗎?”

“奴婢也不清楚。先前在門口沒看到車夫,就回客棧裏尋他,哪知他和那些祭品都不在。奴婢剛剛把這客棧前前後後都找了,都沒找著。”

緬梔子蹙眉暗想這魯大到底哪去了,怎麽竟連祭品也一起不見。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魯大晃晃悠悠從外麵回來了。如意眼尖,又正對著客棧門口,一下子就看到他了。

“表小姐,是魯大!”如意跑過去,還沒近身呢,就聞到一股強烈的酒味,她捏著鼻子又退回來了,嘴裏叫道:“又去哪裏喝酒了,一身臭味!”

魯大嘿嘿笑兩聲,不理她的嚷叫,而是衝著緬梔子道:“表小姐放心,老奴隻是昨晚喝高了,現在沒事,能趕車。”

緬梔子對這魯大並不熟悉,隻是覺得他居然跑到外麵喝酒,整宿不歸,實在有些過份,於是輕斥他兩句,就催他快去把祭品搬出來放馬車上。魯大也知自己理虧,趕緊去搬祭品了。不一會兒他兩手空空跑出來,說祭品沒在屋裏。緬梔子這才覺得有點大事不妙。

“你沒有把祭品放到別的地方去嗎?” 緬梔子看著魯大茫然的臉,想他是不是什麽狀況都搞不清。

果然,魯大搖搖頭,說:“昨晚我出門的時候還在的……”

“那可糟糕!”如意在旁急的團團轉,“本打算上午就拜祭完的,可現在什麽都沒有,如何是好?魯大,叫你喝酒誤事,看看,現在連祭品都丟了吧。”

“誰知道連那些東西都有人偷……”魯大小聲辯解著。

如意頗有些得理不饒人:“瞧你還有理了!”

“好了!”緬梔子煩悶地打斷他們,“再爭吵也於事無補,還是趕緊再找找看吧。”

如意和魯大得了令,趕緊找丟失的祭品去了。半個時辰之後,甚至連買酒的魯大媽都回來了,他們都沒找到那祭品的去向。

“都把整個客棧翻轉了個遍,還是沒找到。”魯大囁囁嚅嚅。

魯大娘橫他一眼,悻悻然道:“我就說你總有一天會喝酒誤事吧?這不,連香燭紙錢這種東西都能弄丟。昨晚我不過宿在表小姐房的外間,你就反了,抓住機會去喝酒了!真是少看一會都不行!”

“就是,魯大娘,你可得好好教訓你家魯大不可!在府裏也就罷了,到外麵來辦事還這麽不上心!”如意在旁煽風點火。魯大娘顯然也經不住這火上澆油,衝上去一把就扭住丈夫的耳朵,啐他一口正要破口大罵,卻被緬梔子打斷了:“這些事以後再說。既然祭品不見,我們得另外采買,希望還來得及!”

“剛才奴婢去買酒的時候,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今天實在太多人要買祭品了,要每樣都湊齊的話,一時之間恐怕有些困難。”魯大娘麵有難色。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今天總不能不去祭拜的。”緬梔子沉吟片刻,給他們三人都分好每人負責采買的東西,打發他們快去快回。將近午時,他

們三人陸續回來。雖然耽擱了不少時間,所幸祭品都采買齊全了。

魯大這回不敢怠慢,和魯大娘、如意七手八腳把祭品都抬上馬車,趕緊啟程往緬梔子父母墓地而去。緬梔子在馬車裏草草吃過幹糧,算是午飯了,然後斜躺下來,打算小寐一陣。經過早上這麽一折騰,以及兩日來的趕路,她有些累了,又加上魯大趕車十分平穩,她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震了一下,緬梔子才驚醒過來。如意把她扶起說已經到了,此時魯大媽已經跳下了車,擺好了小梯給緬梔子下車。外頭不知何時滴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天色愈發陰沉了。遠處青山起伏綿延,甚是朦朧;近處幾株杏樹,滿樹繁花在雨中顯得更加清麗;而它們旁邊的一株垂柳,在微風中輕輕拂動。真是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緬梔子踏著雜草叢生的小徑緩緩朝杏樹那邊走去,那邊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雙親的合葬墓。如意撐著傘默默走在她旁邊。一年不來,墳頭上的雜草又長高了不少,隻能依稀看到去年上墳的時候壓的墳頭紙還殘留了一點。

魯大輪著一把鋤頭正在很賣力地在修墳,魯大娘把酒饌果品全都搬了下來,在墳前一一擺好。緬梔子輕輕撫著雙親墓前的石碑,上麵的名字依然清晰,隻是人都不在了。說起這墓碑,其實還得謝謝姨母呢。當年父親下葬的時候,母親沒錢給立墓碑,隻能用豎塊木板以示標記。後來連母親也去了,姨母念他們夫妻可憐,就從自己私房錢裏拿錢出來給立了這塊石碑,才不致這墳塋湮沒難找。

“表小姐,都好了。”如意脆生生的嗓音打斷緬梔子的思緒。

緬梔子回過神來,見魯大娘已經把香燭插好了,供祭的酒饌也已經擺放妥當。她接過魯大娘遞過來的紙錢,點燃了燒給故去的父母。看著那火苗漸漸竄起,越燒越旺,緬梔子心中愁緒萬千。清明時節,最容易勾起她思念孺慕之思。

焚完紙錢,魯大打坯新土放上墳頭,如意從墳旁的柳樹那折了幾枝嫩綠的新枝過來,緬梔子把它們盡數插在墳上,然後進香叩拜。

等一切儀式都結束,已經是申時初了,緬梔子還在父母的墓前流連不肯走。如意與魯大娘好說歹說才把她勸走。臨上馬車前,緬梔子頻頻回望父母的墳塋,仿佛以後都沒有機會再來一樣。新整的墳頭在一片青青的綠草中十分醒目,一眼便可看見。墳旁的垂柳孤在風中零零微晃著枝條,就如同煢煢無依的她一樣。那株垂柳,還是當年母親和她親手種植的呢。那時的她,起碼還有母親可以依靠。

“表小姐,還是快上車吧,天色要晚了。”

緬梔子點點頭,不禁對自己剛才無端的傷感啞然失笑。她問自己在擔心什麽呢,明明清明過後就要和表哥訂親了,往後表哥就是她的依靠。

也許,是回到故鄉,又是拜祭雙親的日子,讓她無端端多愁善感起來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