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送香囊

挨近傍晚時分,起了北風,天色暗得早,丫鬟掌了燈,才把晚飯都擺到桌上,緬梔子卻沒有什麽胃口。

最近她的心裏是不好受的。前幾日潘夫人聽說慕氏兄妹暫住城中客棧,尚未找到合適的宅子租住,說是跟慕芳節極為投機,又基於潘慕兩家生意往來的關係,便邀了他們搬到潘府上來住。

事情還應該從那日涼亭聚會之後說起。那日之後,慕芳節就時不時來潘府串門子,有時候自己一人前來,有時候有慕止晦的陪同。雖說名義上是教緬梔子琵琶,但因緬梔子之前完全沒想過要學這樂器,一時之間也難買到北派琵琶,單單慕芳節有琵琶,這也難以學起來。再加上每逢慕芳節過來,潘夫人都要差人過來請她到自己屋裏說說話,一來二去,學琵琶的事反而耽擱了。漸漸緬梔子也看出些端倪,其實潘夫人是在為自己找兒媳婦呢。看著她們日漸熱絡,又念及自己和表哥的事情也都還沒找到機會跟潘夫人提出,緬梔子心中不免十分傷感。再加上少一根筋的潘未遐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潘夫人的小動作似的,整天在外忙生意的事情,也沒給惴惴不安的緬梔子一些安慰的話,讓她心中更加彷徨。幸虧有時慕止晦過來的時候,好像是看出了緬梔子的不安,偶爾跟她談談北方的趣事,或者說點語焉不詳的安慰言語,也稍稍減輕了她心中的焦慮。

緬梔子歎了口氣,撥弄著碗裏的菜,暗自思忖著自己這幾日苦悶的時候給潘未遐繡了個香囊,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機會送出去。正悶的時候,忽然一個人掀開內室的珠簾走進來,她一看,居然是潘未遐。

“表哥怎麽來了!”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緬梔子的喜悅是不勝言表的。

潘未遐圍著個大鬥篷,臉上還有幾滴汗水,似乎是剛從外麵趕回來。他解了鬥篷順勢在緬梔子前麵坐下,聞了聞飯菜,說道:“我可餓死了,且先吃了再說。”說著,便招呼丫鬟給他備一副碗筷,盛了飯狼吞虎咽起來。

“你且慢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許多天沒吃飯了呢。”

說話間,潘未遐已經消滅了一碗,趁著丫鬟盛飯的間隙,他說:“許多天倒沒有,不過今天確實是一整天都沒吃過一點東西。”

“怎麽這樣?”緬梔子聽了不免心疼。

潘未遐狡黠笑說:“為了某人茶飯不思哪。”

緬梔子佯怒道:“去去去,也不知在外麵怎麽學到這些油嘴滑舌的,倒對我演練起來了。”

潘未遐放下碗筷,認真看著緬梔子說道:“無論如何,有一樣是真的。”

緬梔子低著頭,沒有說話。潘未遐這句話觸動了她心中一直以來壓抑的種種焦慮,念及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緬梔子幾欲要掉下淚來。

“我知你最近心裏不痛快,偏偏家中的生意我還在熟悉中,實

在忙到很難抽出時間陪你。但是我會找一個適當的機會向母親提出和你的婚事的。”

“上天不知為何這樣對我……”緬梔子歎了口氣,強忍眼淚道,“也不知前路如何,我現在真的非常迷茫。”

“你隻需知道我在你身邊便可。”潘未遐說這句話時語氣十分堅定,緬梔子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忽然覺得受到再大的困難也不怕了。

好像是為了打破此刻沉鬱的氣氛,潘未遐給緬梔子夾了一箸菜,笑笑說道:“表妹,以後我常來和你用晚膳,可好?”

緬梔子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揶揄他說:“之前也說常來陪我的。隻是不知道下次陪我吃飯又是什麽時候了。表哥還記得上次一起用膳是何時麽?”

潘未遐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他敲敲自己的腦殼,十分喪氣,“還真想不起來了,太久了。”

緬梔子拿開他敲腦袋的手,提醒他:“我及笄之後,你便沒來過了。”

“是了!”潘未遐恍然大悟,“母親說是從此男女有別,不能再像兒時那樣天天在一起了。”

說到潘夫人,這讓緬梔子有些黯然,不過她很快掩飾了過去,繼續取笑潘未遐道:“那時你還鬧說沒有我陪個伴兒吃什麽都不香,你看,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現在自個吃也不香,真的……”

他們兩人笑鬧著吃完飯,又說了一會體己話兒,待到時辰較晚時分,潘未遐才起身回去。緬梔子送他到院門口,兩人依依惜別。

緬梔子回到房裏,卻忽然記起自己做的那個香囊還沒送給潘未遐,想他還未走遠,連忙把香囊翻出來,披了鬥篷急急就往外走,連丫鬟也不帶,燈籠也來不及打。

時值深秋,夜晚十分寒涼,再加上傍晚時分起的北風一直沒有停,緬梔子一身單衣,隻披著一個鬥篷,不免覺得寒意刺骨。她用鬥篷裹緊了身子,就著昏暗的月色急急往潘未遐居住的院落追去。才過荷塘,她就看到潘未遐的身影掩映在花木小徑中。追上了他,緬梔子心中歡喜,伸手自袖中取出香囊,也許是跑得太急沒緩過神來,也許是見到了潘未遐心中過於歡喜,她手一抖,沒拿穩香囊,掉在了地上。緬梔子慌忙撿起來,輕拍粘在上麵的泥土,忽聽得一個嬌俏的女聲傳過來:“你可比約定的時間來遲了。”

這不是慕芳節的聲音嗎?緬梔子心中一緊,往旁移步看去,果然見到慕芳節站在潘未遐對麵,她提著燈籠,在搖曳的燭光下掛著朦朦朧朧的笑意。緬梔子下意識地往旁邊草木叢裏縮,因為怕他們發現而不敢伸出頭來看。

“我有事,慕姐姐,說好了你到我屋裏等著的,怎麽跑出來?外麵可涼呢。”隻聽得潘未遐回答道,語氣中甚是擔心。

“見到你,還怕什麽涼呢?”慕芳節巧笑嫣然,

“咱們快回屋裏去。”

緬梔子看地下一雙人影緊緊貼著,忍不住探頭出來看,隻見慕芳節挽著潘未遐的手,兩人相攜而去,漸漸連最後一絲燭光都融入了夜色之中,黑暗中還隱隱傳來幾句慕芳節的聲音:“我冷呀,靠一下又怎麽樣……”

緬梔子此刻如墜冰窖,越想起剛才慕芳節的笑容,她心中越痛,那仿佛一顆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眼淚明明到了眼眶,卻偏偏流不下。為什麽你們約定了在房裏見?為什麽你不推開她?緬梔子踉踉蹌蹌站起來,卻猛然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站在自己前麵,她嚇得後退一步,抓住旁邊的樹枝,定神一看,原來是繁花。

“你……何時……”緬梔子輕撫胸口,不知繁花在此看到了她偷聽潘未遐和慕芳節說話多久,不免羞赧。

繁花猜到了緬梔子所想,泛出一個媚笑,道:“少爺和慕小姐真是金童玉女,連夫人都說了他們十分相配。表小姐,您說是嗎?”緬梔子被她句句刺得心疼,一時無語。繁花似乎還覺得傷她不夠,繼續道:“表小姐還不知道吧?這些日子,慕小姐幾乎天天去店裏和少爺膩在一起,還真是親密。他們……”繁花走近緬梔子,在她耳邊一字一頓說:“好事近了!”

緬梔子打了個趔趄,幾乎要倒地上,但她終究還是站穩了,看也不看繁花,木然往回走。經過香遠亭的時候,清冷的水麵讓她想起那日的往事,也許那天他們在這荷塘邊抱在一起的時候就有端倪了罷。一陣冷風吹來,緬梔子凍得想要掖緊了鬥篷,卻發現自己死死攢著香囊。她舉起香囊對著月光,自嘲道:“還要這東西作甚?”她一揚手,香囊“噗”的一聲沒入湖水,沒留下一絲聲息。緬梔子呆呆盯著香囊沉湖的那處,站了良久,忽然蹲下來,伏在自己的手臂上低聲痛哭起來。她想起過往和潘未遐的種種,越哭越是覺得孤立無援,越哭越是肝腸寸斷。

“南宮娘子?”一個溫和的男聲忽然響起。

緬梔子一抬頭就看見了慕止晦,她胡亂擦了擦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直往下掉。慕止晦解下自己的鬥篷給她披上,道:“沒有關係,我不會跟別人說的。隻是天氣太冷,南宮娘子當心著涼了。”說罷,起身欲走。緬梔子扯住他的衣襟,一雙淚眼望著他。

慕止晦坐到緬梔子旁邊,說道:“月朦朧,殘荷立。如此秋夜美景,南宮娘子卻對而獨泣,可惜!可惜!不如讓某與你相坐而談,何如?”

“夜景雖美,卻也非我之夜,非我之景。更何況,秋風陣陣,不欲我賞。”緬梔子好容易止住了眼淚,說起話來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此言差矣…”慕止晦看著緬梔子,隻見她哭得滿臉通紅,臉頰眼角上還掛這未幹的淚水,在幽幽的月光下頗有梨花帶雨之感。他不自在地避開她的目光,已經忘記自己剛才要說些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