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天涯陌路
春回大地，聖朝天運五十年二月初六，太子大婚。
舉國歡慶，傳說那天盛京的天空裏下了一天的花雨，許多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奇花，花瓣落在地上竟鋪成了一層厚厚的地毯，從丞相府一直蜿蜒到宮門前。一地芬芳，像是集齊了世間所有最美的姿態，百姓們都不舍得踏上去隻讓那些花瓣自己隨風慢慢飄散。
又傳說，那日娶親的鳳攆，頂蓋上綴著龍眼大的珍珠，用金絲串在一起，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的人睜不開眼。下麵的四個角安放著傳說中的聖物能夠避邪的四顆夜明珠，連那攆車上的門簾也是用金鑲玉的翡翠做的掛飾，人們從未見過那麽正的紅，那麽耀的金，那麽精雕的鳳凰，那麽細刻的圖騰，光是看迎親的隊伍也不難猜測那車裏的女子該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吧，隻有如此顯貴的身份才會與未來的天子並肩而立，共看這秀麗江山。
當百姓們感歎著皇室婚禮如此奢華的時候，大概他們自己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還可以第二次看到另一場空前絕後的皇室婚禮，比起這個真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當然，這是後話了。
永寧宮，承天的宮殿，再熟悉不過了的。此刻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的紅，除了紅外找不出第二種顏色，如此熱烈的顏色，為何心卻冷的厲害？
我站在宮人身後，看著那蓋著大紅蓋頭的新娘由宮人扶著跨過一個又一個火盆，承天穿著大紅的喜服站在廊上等著那女子向他走來，他平日若不是重要場合一向隻穿素色的衣服白色居多，我曾幻想過他穿紅色衣服的樣子該是不倫不類吧，不想他竟把紅色也穿得如此貼合，一個人能把紅色也穿的如此孤傲想必也是薄涼的人吧。
我就那樣癡癡看著承天，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在看他，你回頭看看我啊，哪怕是看一眼。我在心裏這樣呼喚著，可承天紋絲不動的盯著那個同樣著紅衣的女子。他眼裏沒有喜悅，臉上平靜的如死水，好像這場婚禮並不是他的，似乎是別人在娶那女子，他隻是看著，看著。
終於那女子走到了承天身邊，好一對璧人！雖然沒有掀蓋頭，可是從眾人羨豔的眼神裏便知道這女子的風采當真是配得起承天的。一旁的嬤嬤遞過來一條喜綢，承天和左傾城同時接過，然後在眾人的簇擁
下走進了裏麵。
我捂著嘴，盡量把呼吸放緩，再放緩，可是耳中仍然是隆隆的轟鳴聲，心裏有個地方正在一點一點的塌陷，變空，天涯陌路，什麽是天涯？你一轉身，背向我，就是天涯！
仍然記得就在承天成婚的前幾天，他還獨自來延春殿，那時承祥已經睡下，而我白天聽到他要成婚的消息竟是輾轉難眠。我又披著外衣坐在廊下發著呆，承天提著宮燈站在延春殿外。
我托著下巴靜靜的望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夏，有個少年如此美好的站在我麵前，那少年的一笑能吹走夏日的炎熱，一動能帶來春日的和風。
如今站在那的早已不是記憶中的少年，坐在屋簷下的也不是當日的小女孩，同樣的地方，長大了的兩個人依然遙遙對望，周圍的景色依舊，樹枝剛剛吐出嫩芽，草木漸漸染上了新綠，再次的眼神碰撞竟似物換星移的荒涼。
這一次是我首先開了口，“你，可有話要說？”
承天不做聲的提著宮燈走來，把宮燈擱在一旁坐於我身旁，“想說的……很多，卻不知從何說起。”是啊，我們該從何說起？
“你現在很喜歡皺著眉呢。”我側身回望著承天發現他像是有很多心事般陰鬱的很，手便不自覺的撫上了他的眉頭。
他有些微涼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握住，從他額頭上拿下來，然後翻開我的掌心指腹描摹著我的掌紋，“我沒見過左傾城的手。”
“恩？”我乍一聽並不明白意思。
“我說，我沒見過左傾城的手。那日，我隻是隨口說的”
我了然了，也覺得自己當日太衝動，他才見過左傾城幾次，世家女子的衣服袖子總是比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要長一些，又不用做活計，手一向是收入袖中，便是見到了承天又怎會做出那樣輕薄的舉動，好端端的去瞧一個女子的手。
“我信你的，是我當時蒙了心，說出那樣的話傷你。”我低頭道歉著，心裏不好過。
承天忽然攤開掌心伸出手指穿插在我被握的手指間，十指相扣，兩隻冰涼的手貼在一起好像互相取暖，可是為什麽我們的手都越來越涼？
我靠在承天身邊，最後一次，讓我最後一次記住這溫暖吧。
承天開始絮絮叨叨起來，都是陳年往事，有的還是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他卻還記得。我仔細的聽著，暗自驚異，他居然件件都數道過來，反倒是我竟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般。
“你怎麽記得這麽多事？”“映雪，隻要用心，沒有什麽是記不住的……”
夜有些涼，我往承天那邊縮了縮，承天伸手攬過我，我黯然的說，“那不是說我從沒沒用過心……”
承天撫上我的發，“我記著就夠了，映雪的小腦袋本來就不靈活，記多了腦子豈不是更不靈光？”
我笑著用手錘了下他，很奇怪，這個時候我們居然還能夠坐在一起回憶童年，靜靜的數著那些開心的，微笑的日子。
頓了一下他又輕輕說仿佛是不想讓我聽見，“若是都記得，隻怕你會難受……”
不，我不會難受，隻會更珍惜。
“映雪，可記得你曾說過，如果可以，你想到聖國到處走走？春日扶風看柳，夏日江邊垂釣，秋日湖上泛舟，冬日踏雪尋梅。”
“這個我當然記得了，當初太子哥哥還說會帶我到想去的地方呢。”
“嗬嗬，是啊，當初我答應的好好的……”
一時氣氛又變的有些凝重，我們都不開口說話了，我輕輕歎道，“夜深了……”
也不知我們這樣坐了多久，隻是覺得夜色沉的厲害。
“太子哥哥？”“恩。”
“太子哥哥。”“在。”
“承天……”“……”
我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轉身，承天也起身負手向前走去，明黃的宮燈仍在地上閃著微弱的光亮，把我們彼此的影子越拉越長，我一步一步的走進延春殿，靜靜聽著他的腳步聲，聲聲催淚，
承天在身後低吟像是自言自語，“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
我伸手擦過眼角，指尖便有顆晶瑩的淚珠悠悠的滴落，我用袖子拭了一遍又一遍淚卻越來越多，最後我用袖子壓著眼睛，死咬著唇，壓低著聲音抽著氣，整個身子卻開始顫抖的厲害。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