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恨,歌成猶未唱(3)

傍晚,受了凍的明汐便開始出現了發燒的跡象,她沒有聲張,而是悄悄地吩咐時兒去藥鋪抓了些藥,趁著夜裏人少的時候,到廚房裏煎藥。王爺在前廳裏設宴給西藏來的可汗以及小公主接風,為了不讓別人瞧出異樣,明汐裝著跟往常一樣,陪著眾人地吃了點飯,小坐了一會,便回屋裏。

她躺在床上,心裏卻在惦記著另一個人。

他會不會也受了凍,生病了?

那一巴掌,是不是已經把他的心,給徹底打傷了?

這時的周暮確實很難過很氣憤也很傷心,晚飯也沒吃,幹完活就直接往床上躺著,盯著黑漆漆的屋頂發呆,那上麵布滿了蜘蛛網,小東西常常在上麵繞著一個又一個的圈,不知疲憊。

他一個人住在這間又偏又破的柴房裏,整理出一個角落,隨意地在靠窗的位置鋪了兩塊木板,一床舊得掉顏色的棉被,洗得很是幹淨。牆上掛著一支紫竹洞簫,那是他唯一重要的,也是唯一能夠讓他感情得到抒發的東西。

他娘對他說過,一個人活得再卑微,也要極力善待自己。

所以,他總是努力讓自己活得開心自在。

可是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汐會那樣對他?

他還隻是個孩子,單純的認為,對她好,她自然會對自己好。

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有人在敲門。

他懶懶地下床,開門。左右張望了一番,卻四下無人,複見樹影暗壁重重。

不知道是誰又在捉弄他。

他轉身時,眼角卻瞧見台階上,一盞盛滿藥汁的青瓷碗,一雙嶄新的黑麵棉布鞋。

他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心中暗喜。

誰說他錯了?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如霜的清輝下,一抹淡雅素潔的身影,坐落在閣樓,憑欄而望。也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可以卸下冰冷的麵孔,呼吸這並不自由的空氣。

幽夜的暗香似有若無,不過是冬盡時的幾朵零落紅梅,苟延殘喘,不舍得離去。

淺淺的夜色中,一支悠揚的曲子顯得格外柔美,略帶憂傷,哀哀切切,幽幽絲絲的直教人想掉淚。就連枝頭上的鳥兒都立在那裏,默不作聲,低垂著腦袋。

是他!她不由得震動了一下,瞪大眼睛,卻隻瞧見茫茫的夜色。

她眼前又浮現出周

暮那雙大膽而熱情的眼睛,像無邊的黑夜,深不可測。又像熊熊燃燒的大火,想要將她包圍,吞沒。這段日子以來,她總是屢屢失神,原因無它,隻因他那雙眼睛。還有,那個溫軟的懷抱,像罌粟一般,明明知道是毒藥,卻是想躲開,偏是記得更清晰。

不可否認,他就像是原上的野草,執著而頑強地在她的心裏生長著。

他的樂聲淺淺地傳來,像是在低訴一個古老而纏綿的故事,柔進了她的靈魂深處,她甚為癡迷地聆聽著。夜風微涼,她絲毫不覺,直到時兒拿來披風,輕聲喚她回房歇息,她才依依不舍地踏著樂聲回房,一步三回頭。

她把自己舒展在澡桶裏,溫暖的水滋潤著身心疲憊的她,總算有片刻的輕鬆。

樂曲聲還在鍥而不舍地遠遠飄來,若有若無,仿佛隨時都會斷掉一樣。

她的頭伏在桶邊上,閉著眼睛,手指隨著樂聲,輕輕地跳躍著,一如在琴弦上舞動。

濕潤微熱的感覺從眼角湧出來。她知道那是什麽,多少年了,堅強如她,都沒有掉過一滴淚。

如今卻為了一個他,掉了眼淚。

他不應該出現,真的不應該。

就算出現,也不應該招惹她。

這日,早晨醒來,明汐一眼便瞧見窗台上擺放著一束白色山茶花,帶著朝露,在陽光下,微微閃耀著五彩的光芒,清香撲鼻。

她想,這山茶花別說王府不曾生有,整個遼東也不多見,他是從哪裏尋來的?他得走多遠的路,翻多少座山?才能摘來這新鮮的花朵?隻為送她一抹清香?她喜歡這白的輕透,白的純潔的顏色,她把花捧在懷中,愛不釋手,仔細觀賞了一陣,心裏忽而又湧起一陣悲傷,明媚鮮妍能幾時?不過是春盡花亦然盡。

她撕下其中一片花瓣,夾在桌上的詩集中。然後喚時兒進來,狠一狠心,說:“時兒,把這花拿去扔了。”

“格格,這花長得多好看,扔了,怪可惜的。留著吧。”時兒看得出明汐極為喜愛這花有些於心不忍。

“讓你扔就扔,少廢話!”明汐態度堅決。

時兒望了一眼明汐,輕輕歎息一聲,接過花,欲轉身出門。

“記住,讓該瞧見的人瞧見,不該瞧見的人別讓瞧見。”明汐提醒她。

時兒頓時明白明汐的心意,越發覺得心酸。

果然不出明汐所料,山茶花不再出現,可樂曲

聲卻每晚不斷,隻是一日比一日憂傷,一日比一日哀婉,越發的淒涼。自那天落水後,她都不曾去後園子涼亭撫琴,下意識的,她不想再遇到到吹曲的主人。

她在躲什麽,她心知肚明。

她不能得到什麽,她更加心知肚明。

偶爾王爺從外地回府,她去請安,倒也能瞧見周暮,不過是匆匆地一眼。

他總是背脊挺得直直的,目光跟隨著她的身影從一個方向轉到另一個方向,他的腳上,依然穿著那雙露趾的鞋子,不舍不棄。

他沒有穿那雙新的鞋子。

他眼睛裏的執著和堅定,是她極為羨慕的。

隻是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堅持什麽。

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明汐已經習慣每夜守候在閣樓上,等待樂曲聲起。

但是今晚卻沒有。

也許,他也放棄了吧?

這樣,挺好的。

始於此,止於此。

她等待了一陣,轉身下樓。

她踏著月色,聽風聲輕吟,渺渺朦朦。

不由自主地,她來到了第一次遇到周暮的地方,涼亭依舊,古琴依舊,一切依舊。隻是石板桌上卻多了一件物品,用手帕仔細包著,靜靜地躺在那裏。她上前拿起來,打開,是一個晶瑩剔透,做工精良,款式特別的碧玉佩飾,雲紋纏繞,中間刻著她的名字。很顯然,這東西並普通之物,出自誰人之手,也能猜得出來。明汐扭頭四處張望了一番,周圍並沒有人影。

“出來!”她冷冷地喝了一聲。

沒有動靜。

“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有膽子做,不要沒膽子承認!”她繼續喝道。

周暮這才從假山後麵轉了出來,笑意盈盈地說:“格格的聲音這麽動聽,要是再溫柔一點就更好了。”

“帶著你的東西,給我滾!”她重重地把玉佩摔到桌子上。

“東西是我要送給你的,你若不喜歡,扔了摔了砸了都隨你。”周暮臉色沉了下來,說完,也不理她,便大步往外走,身影轉眼被夜色吞沒。

明汐輕輕抬手,玉佩冰涼絲滑,像泉水般的感覺在她的手心流淌。

“你喜歡他?”有男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心中一驚,陡然轉過身,握著玉佩的手藏到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