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末語,不知心恨誰(6)
山回路轉不見君,徑上空留馬行處。
風兒瑟瑟,馬兒杳杳,淡墨的雲靄搖搖欲墜,遠遠看去像是一幅陳年山水畫卷。與之分不清邊界的,是蒼蒼茫茫的原野。一條蜿蜒的黃土大道向前蔓延,消失在遠山的盡頭,道路兩旁是慘淡敗落的枯草,滿眼荒涼。天邊的孤鳥哀鳴不斷,聲聲淒厲,久久地盤旋在上空,淒淒尋覓來時歸路。
這是一條千年古道,從東洲去玉城楊府的必經之路。
一群勁裝男兒中,是一個如水的女子在馬背上沉默不語,風不停地在吹,吹動著她的衣袂,還有她的縷縷青絲,輕掩了她的視線,輕掩了她的哀愁。
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此情此景,不由得讓明汐想到了王昭君,想必當年昭君出塞,也是懷著如此悲壯,如此潔烈的萬千柔情,默默含愁,望斷天涯路,不再有歸期。
也許在詩人的眼裏,王嬙是悲傷的,可她也是堅強的,她默默地把對漢王的那份情感,埋藏心中,不惜翻山越嶺,千裏迢迢遠嫁塞外,用古老的語言和滿腔的幽怨,譜得一曲蕩氣回腸的悲歌,流傳千古。
明汐自知比不得王嬙的勇氣和膽識,可同樣都是身不由已的命運,同樣懷著一顆柔情似水的女兒心,哪堪心中那份腸衷,都是一樣的絕然和惆悵。
自此別君後,相見是何年?
明汐抬頭仰望著淡默的天空,把眼中的盈熱一點一點地逼回去。
這時,身後傳來了急促狂亂的馬蹄聲,並夾雜著淒愴的呼喊:“明汐……明汐……”
周暮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又像是午夜夢回的時的呼喊,像風刀,如霜劍,聲聲入耳刻骨,生生刺痛了她的耳膜。她輕輕一顫,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身體僵硬著,久久不敢呼吸,不敢回頭,生怕這隻是一個幻覺,生怕一旦回頭,他就如水麵上的泡影消失在空氣中,徒留悵然。
馬兒停下了腳步,躊躇不前,仿佛也在猶豫。
“
明汐……”他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回響,證明他的存在。
真的是他!
明汐整個人都懵了,心中百味陳雜,說不清自已是喜是憂還是慌亂,她知道,他這麽一來,王興所有的計劃,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可是,他就在身後,她是多麽的想再見他一麵,哪怕是一眼也好。
總之的總之,她刻意偽裝起來的決然和堅定瞬間崩塌了。
她驀然回首,隻見青天底下,周暮一身戎裝,孤身策馬,由遠而近,他身後揚起漫天輕塵,如青煙渺渺。他像是那草原上桀傲的蒼鷹,固執得不顧一切,一路向她奔來,仿佛已經等待了上千年,隻為這一刻的追隨。
可結果總是不會往著預想的美好方向發展。
護送明汐的隊伍當中,帶頭的男子聽得身後有動靜,心知遇上麻煩了,立刻揮手示意在大家停了下來:“哪來的家夥,不知死活,兄弟們,保護好新夫人!”
這些人都是長期訓練出來的軍人,警覺性非常高,馬上齊刷刷地轉身,條件反射地舉起槍,迅速瞄準周暮。隻需要他們一開槍,周暮必定成為篩子,麵目全非。
“明汐,跟我走!”周暮追了上來,不容質疑地說道,雙眼緊緊地盯著明汐,完全沒有把對準他的十幾支槍口放在眼裏。
即使是跟他走,那又怎樣?他單槍匹馬,勢單力薄,又如何能脫得了身?明汐看向他,遲疑著。
到底是去還是留?
誰來告訴她要怎麽做?
她定定地看著他,他也定定地看著她。
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有人開始動手了。
楊金華的軍隊都是粗莽沒有素養的漢子,向來信奉的都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於是帶頭的男子不問原由,隻管嚷著:“他奶奶的!原來是搶人的!兄弟們,不把新夫人保護好,大家都不用回去交差了。”他吼完後才發現周暮是孤身一人,本能地感覺周暮是來送死的,頓時信心十足,一心想著
借機好好表現一番,趕緊阻止他人開槍,“媽的,我以為是誰呢,兄弟們,這人就交給我處理,你們隻管看好夫人。”說完他忙著先發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揚手扳槍,“砰砰”就把周暮的坐騎兩條前腿一槍一個準。
這個男子是個厲害角色,槍法可謂百步穿楊,百發百中,不過他想先給周暮一點顏色瞧瞧。
周暮的所有心思都在明汐身上,根本顧不得自己身處險境。
他隻知道,他不能沒有她。
馬兒慘烈地嘶鳴著,忽兒栽倒在地,連帶著周暮也從馬兒身上摔了下來。周暮這才回過神來,連著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才止住了身子,然後迅速一躍而起。與此同時,他已經順勢從腰間摸出手槍,對準了男子。男子早有準備,於是,在周暮還沒有來得及扣下扳機時,子彈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從他的槍管裏砰地一聲,劃破空氣,射向周暮。
“住手……”明汐想要阻止,但是來不及了,她的聲音被湮沒在槍聲裏。
子彈準確無誤地紮進了周暮的胸膛。
周暮瞳孔瞬間放大。
鮮紅色的血,一點一點的從他體內湧出來,像蓮花般綻放,染紅了衣裳,他的力氣也跟著一點一點地消散,手槍緩緩地落地,最後,他頹然倒在地上,目光仍舊癡癡地盯著明汐,那麽的固執,那麽的眷戀不舍。
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他和她相遇時的年少輕狂,隻為情,奮不顧身。
他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呼喊,看到她驚慌失措的眼睛裏有光影在盈盈閃動,他虛弱地抬起手,想要為她拭去淚痕,告訴她,他不疼,真的不疼。可是,她明明近在咫尺,又如身在天涯,無法觸摸。
“周暮……”她從馬背上滾落下來,一路狂奔,一路眼淚肆意紛飛。短短不過數十步的距離,在此刻卻是如此的遙遠,仿佛隔著幾千年幾萬年的時光,怎麽也回不到他身邊似的。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脆弱過,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害怕過,從來都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