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恨,歌成猶未唱(1)

1916年,夏末初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自袁世凱死後無人有足夠力量支配整個華夏大地,北洋軍閥分裂,各地軍閥紛紛組建軍隊劃分勢力範圍,明爭暗鬥,戰亂不斷,民不聊生。

即便是在亂世之中,依然不影響某些人作樂,醉生夢死,這煙花巷陌便是最好的去處,蝕骨銷魂,紙醉金迷。

多少人沉溺在溫柔鄉裏,不願醒來。

比如,東洲。

比如,這月滿樓。

此刻月滿樓內,歌舞升平,桃紅柳綠,脂粉女子濃妝豔抹,如花蝴蝶般穿梭在男賓客之間,嬌嗔浪笑。老板娘四姨娘頂著一張徐娘半老的臉,站在大門口,甩著繡帕,向過往的孤身男子招攬生意。

街道忽然一陣嘩然,行人紛紛退到一邊。隻見一小隊衛戎兵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奔來,氣勢霸道。領頭的是個身穿戎裝,頭戴軍帽,身形高大的年輕將軍,騎著一匹悍馬,英挺偉岸,眉目冷傲。

他,就是周軍的首領,周暮。

此時的東洲區,對於周暮這個名字,幾乎是家喻戶曉。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最易是崛起,最易是沒落,全然講的是勇氣和運氣。自他帶兵駐地於東洲區後,平定了不少當地的戰亂惡匪。一時間,這裏的老百姓倒也過上了一段短暫的太平日子,對於周暮,多多少少都抱有那麽一點點的感激之情。

據說他是後起之秀,並無雄厚的身家背景,軍事策略方麵雖然並不精通,卻目光精準,懂得用人,再加上他不要命的性格,抱著破釜沉舟之心勇往直前,經曆了九死一生,終於扭轉乾坤。在短短幾年之內,能與其勢力並肩者,屈指可數。

他成為了一個傳奇人物。

傳言他在戰場上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令敵人望而生畏,聞風喪膽。

但,都隻是傳言,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四娘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他就是周暮,可瞧這陣勢自然也輕視不得,試問,現在有幾個人敢在東洲內霸道橫行?

周暮在月滿樓前勒馬停了下來,身後的衛戎兵也跟著停了下來。

周暮翻身下馬,目光冷冷地掃過四娘,四娘打了個寒噤,心知這種人得罪不起,立刻堆滿笑容,上前獻媚說:“喲,軍爺,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吧?我們月滿樓裏麵什麽樣的姑娘都有,可漂亮了。軍爺,不如到裏麵去瞧仔細點,看有沒有中意的?”

周暮嘴角一沉,“什麽樣的姑娘都有?那我倒要見識見識!”

“軍爺裏麵請!”四娘在前頭領路。

周暮揮一揮手,示意那幫戎兵在外麵警備,自己邁著沉

穩的腳步,孤身進了月滿樓。

四娘不敢怠慢,讓周暮在二樓的貴賓席坐下,這裏是觀賞戲台上唱曲跳舞的最佳位置,也是尋常有錢人爭破腦袋的位子。丫頭機伶地端上點心酒水,然後退了出去。周暮除了帽子,斜靠在座椅上,把腿翹在桌子,眯著眼睛懶洋洋地望向戲台。四娘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軍爺,要不要找個姑娘上來陪你喝喝酒,聊聊天?”

“不必了,你先在旁邊候著。”他說。

四娘退到一邊,幹她這一行的,就得忍得萬人氣。

戲台搭得格調有點怪異,幾個穿著白襯衣,黑褲子的男人憋著臉吹著西洋樂器。中央一群衣著性感的女子隨著音樂跳著一種據說是新穎的西洋的舞蹈,露胳膊露腿。偏偏專業技術不過關,效果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令周暮看著心裏頗為不適,但客人卻十分買帳,原因一是新鮮,二是洋人的風氣漸漸影響了國人,三是關鍵,因為姑娘們穿得少。

周暮勉強瞧了一陣,都是些庸脂俗粉,覺得索然無味,麵露厭惡之色。他還沒開口,四娘察言觀色,立馬吩咐換人上台。

這回,換了個姑娘上場,一身素色旗袍,麵戴輕紗,隻露出一雙幽黑的大眼睛。隻見她神情婉約,輕輕勾動琴弦。一曲《梅花落》在她手中像長了翅膀的精靈,忽而似那山澗清泉,縈繞耳畔,又忽而像眼淚跌落琴弦,清脆,哀怨,勾人心魄。

原本喧鬧的賓客霎時安靜下來,屏息仔細聆聽,空氣中隻流轉著清澈而憂傷的琴聲,如嫋嫋輕煙,欲散還凝。

周暮原本斜著的身子突然往前傾,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台上的姑娘,一動也不動。

四娘揣摸了半天,也不明白他那表情究竟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

“她是誰?”他突然開口問。

四娘急忙上前說:“軍爺,她是我們月滿樓新來不久的姑娘,琴技超群,清雅不俗,難得客人們都愛聽。據說,她以前是個王府裏的格格呢,清朝沒落了,小皇帝跑了,王府自然也跟著倒黴。她家破人亡,實在是走投無路,才肯投靠我們月滿樓。”

“格格?”他挑了挑眉毛。

四娘見他來了興致,又有點底氣不足了:“是啊,雖說她年紀大了點,但也是個絕色美人,隻可惜她隻賣藝不賣身,我都勸過她好幾回了,可她就是不肯聽。”

“賣藝不賣身?”他沉吟。

四娘怕他不高興,騎虎難下,急忙說,“唉喲,這姑娘家嘛,表麵上性子倔強,隻要軍爺對她好,心一軟,免不了還是會投懷送抱的,這就得看軍爺你的本事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不妨

讓她上來跟你聊聊?”

“讓她來!”周暮若有所思地說。

不一會,那姑娘便抱著琴上來了,微微朝周暮施了個禮,便站在一旁,不言也不語。她依然蒙著麵紗,低垂著臉,眼睛盯著腳尖,渾身透露著一種清冷的氣質。

“你是格格?”周暮上前,眼睛在她身上來來回回地掃視了個遍,犀利中透著輕蔑。

“對不起,這裏沒有格格。”她的聲音冷若冰霜。

“沒有格格,喔,也對,這月滿樓有的隻是,”他頓了頓,在她耳邊加重了語氣,“舞女!”

她沒有說話,眼睛裏卻是不容置疑的倔強。

“既然都出來賣了,又何苦在這裏裝清高?”周暮歪著腦袋,冷不防地,扯下她的麵紗,她那如花的容顏頓時暴露在他眼前。確實美,美得幾乎無法用言語形容,美得讓他心如刀割。果然是她!這張臉,讓他魂牽夢繞了五年,也怨恨了五年!他握著拳頭,關節格格作響,臉上卻依然不動聲色。

她沒有吭聲,隻是靜靜地站著,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個木偶。

她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他。

為什麽會在他的眼裏看到一股深深的恨意?

為什麽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四娘在一旁急得發瘋,卻也不敢說話,隻後悔自己太魯莽了,不該推她出來應酬。

“你用這種態度對我,就不怕我殺了你?”周暮繼續發問。

“生死皆有命,半點不由人。”她麵無表情地說。

“好,好,原來是個不怕死的。”周暮再次打量著她,突然上前揪著她的衣領,她受到驚嚇,手中的琴砰然落地。他惡狠狠地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說,“我要讓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他粗魯地拖著她,走到一間房前砰地一聲用腳把門踢開。裏麵正在喝酒打牌,相談甚歡的男女突然受了驚,驀地站起來。那男的十分不悅,罵道:“哪來的東西!不知死活,敢擾爺的興致!”

周暮二話不說,從腰裏拔出佩槍,指著那男的腦袋。那男的頓時矮了半截,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那女的也緊跟著落荒而逃。

“把門關上!”周暮斷喝了一聲。

那女的急忙把門關上,然後便不見蹤影。

誰都沒有注意到,樓下角落裏,一雙眼睛從一開始就在注視著這裏的一舉一動。

周暮把槍收好,猛然鬆開她,然後理了理頭發,咬牙切齒地望著她,眼睛裏全是燃燒的怒火。她被他力氣甩得退後了幾步,喘了喘氣,抬起頭,問:“你,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