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做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一生,第一次這樣狼狽,轉身而逃。

林嘯將車子開的飛快,到家,劉嫂十分詫異,仰頭看鍾,喃喃說“先生今天回來的這麽早?!”迎上去,正準備告訴他,芸小姐下午來過電話,說晚上會送他要的資料過來。

“先生——”她剛剛迎過來,他卻似眼底看不到別人,直直跨步進了書房。砰一聲撞上屋門。驚的劉嫂身體不由一縮,聲音震的客廳水晶瓶內的絹花刷刷的顫。

為什麽是子博?!!為什麽偏偏是他?

林嘯立在窗前吸煙,濃濃的煙霧入心入肺的燒。腦海裏,卻是子博一臉繾綣柔情和安夏垂首斂目的樣子,兩個水晶一樣的清透明朗的人兒,靜默在秋日的餘暉裏,那麽美的畫麵。在他卻是冰冷剔骨的利刃。

安夏不知道坐了多久,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竟然睡了過去。醒來時,居然整個身體半靠在江子博的懷裏,姿態狎昵。抬眼,端端迎上他低低垂首凝視的目光,一怔慌忙起身避開來。

故作大方的嚷嚷“我睡著了,我什麽時候睡著的?叔叔醒了沒。”她轉身,望住窗外濃濃落下的夜色,有些懊惱。

“還沒有,醫生剛剛替他做了檢查。說他身體還很虛弱,我們明天才能前來探視。”江子博的倦態淡了,目光奇異的清朗。仰臉,柔柔看住立在一側臉色微微泛紅的安夏。說“你要困就再睡一會,這邊等安排好輪班的特護,我就送你回去休息。”

安夏惶惶抬腕看了一眼時間,想起來上海之前,自己短信告訴過林嘯,今晚會去老宅。他一定還在等。心下有些焦急。

安夏在江子博的目光下踟躕著,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語言。

“子博哥,我現在必須離開一下。要去見一個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他確認。晚一點,我再回來陪你。”字斟句酌,卻依舊沒有躲過他眼底閃過的失落。

心下猛的一顫,依舊狠了狠心轉身走。

“他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江子博淡淡的聲音裏透出無比的失落。清澈的眼眸如同一彎泉水,目光靜靜盯住她的雙眼。

“嗯,”安夏輕輕應了一聲,這次她沒有躲閃,回望住他。

如果給不了對方期待的情感,那麽揮刀斬斷所有希望,便是能給對方最大的慈悲。安夏想,看他身體突的一震,腳步有些虛浮,往後退了一步。隻得垂首,裝作沒有看見。

“沒那麽著急吧,等我安排兩句,就送你過去。”江子博聲音依舊暗啞,一貫清風雲淡的姿態。走兩步,腳步卻是亂的。

“不用,你這麽累,叔叔這邊又沒過危險期,你還是留在這裏比較好。我出門打車很方便的。”安夏說著,伸手推他,手落在他大大的手背上,清涼柔軟的小手,讓他悸了一下。江子博手很燙,安夏心裏一驚。“你病了?”叫出聲來。

“沒事。”他說,不著痕跡躲開她的雙手。

“你病了。”安夏固執的又去拽他。他突然有些憤憤的樣子,胳膊一甩,向後退了一步。人很虛弱,伸手撐住了沙發靠背。安夏靜住了,唇角顫一顫,可憐兮兮的看他,說“子博哥,你病了。”

“你走吧,我沒事。”他說,看著她的臉,聲音又不覺柔下來。

“你病了。”安夏似隻會說這一句話,不敢拉他的手,卻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雙眼亮晶晶的抬頭望住他。江子博終於無奈嗤笑,說“是是是,我病了。不過沒事,我知道的,自己身體一向不錯。你出門小心,我的確有點不舒服,就不送了。”他反而安慰起她。

“去看醫生,”她拽著他的衣袖,墊了腳,想伸手試探他額頭的溫度,可是揚起手,還是怯怯的沒敢落

下。

江子博眼底閃過一絲無奈,清淺的笑。牽了她伸上來的小手貼住自己額頭,說“試試,是不是很正常?”

“正常個鬼。”安夏突然變臉。蠻勁兒上來,再也不理睬他,轉身扯著他的胳膊走。

“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但你對我也同樣重要,你們都是我生命中最為珍視的人……”江子博聽著她狠狠的嘀咕聲,被她拽著跑出兩步,才覺出腳步虛浮,身體似在棉堆裏怎麽都使不出勁兒來。唇角揚起一抹苦笑,她說的對,我病了。貌似還相當厲害。

檢查、開藥、住病房、打點滴。一路任她擺布。

“我會幫你和醫院協調特護的事情,叔叔那邊不會有事。你就在這裏安心睡一會。”她起身走,他突的伸手拽住她的手貼在臉上。一抹清涼沁透心脾,煩躁的心就靜了下來。

她沒有掙脫,他卻在理智回來的瞬間放開了她。說“你去吧。”

這一個星期來,整個人神經緊繃,公司、醫院兩頭奔跑精疲力竭。睡眠不足二十個小時,勞累造成低燒,呼吸道發炎。腦部短暫缺氧,人沒有昏倒過去已是大幸。

等安夏協調好特護輪班的事情回來,他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聲很重。大概心內的事情依舊紛亂讓他不能安心,眉頭緊緊蹙起。整個人在夢中都無比警醒,似繃著股勁兒似的,身體挺直。

安夏站在床側,伸手輕輕在他眉頭一點,他微微動一下,眉頭漸漸舒緩。氣息漸漸清淺。她又換一塊涼水裏絞過的毛巾覆在他額頭上,坐一會見他睡安寧了,才慌忙起身。

到老宅,已是晚間十一點鍾。老宅被包裹在濃鬱的綠植中,柵欄外一排蒼白的燈,被夜色稀釋,發出淡淡的光暈。廳燈也亮著,大概在等她來。

安夏嘴角不由揚起,腳步歡快。抬頭望向林嘯的窗口,燈亮著。窗戶半開,一個人影在窗前來回踱著步。

安夏摁了鈴進門,劉嫂依舊穿戴整齊,迎出來。看她的目光有些怪異,“先生在樓上?”安夏問。

“是的,不過——”劉嫂頓了一下“先生今天的心情似乎很糟,你要小心點。”她關照安夏一句。

安夏吐個舌,想大約是等她,等的焦躁起來。又回身對劉嫂擺手,做個沒事的表情噔噔奔上樓去。上了樓,躡手躡腳的推開門,被一股濃烈的煙霧嗆到,原本想要跳到他身後嚇人。可是此刻卻不禁連連咳嗽不止。引的林嘯轉過身來,神情有些焦躁迷惘,手上捏著半根香煙盯住她。

又似瞬間,丟了指尖的煙蒂,突的靠近過來,一身幹燥嗆鼻的煙草味道,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唇已覆上來。

安夏被他一連的動作驚的連連退後兩步,在他突然俯下來的瞬間研究他臉上奇妙的表情。被他抬手遮住了雙眼,另一隻手上用力,緊緊篩住她纖細的腰身。勒的她有些疼,拉近貼合到他的身體上。舌蠻狠探入,霸道而猛烈的糾纏,牙齒輕輕的啃咬出細碎的疼。

安夏不由“唔——”的一聲,驚異失措間想要推開他。被他更加大力的禁錮在懷中,過許久,安夏覺得自己開始意識模糊了,快要窒息而死。他的舌才留戀的滑出,牙齒依舊輕輕咬住她薄薄粉嫩的唇瓣,舔 舐著說出一句“別走。”

安夏剛要開口承應,他卻突然俯首在她頸項裏,手依舊覆蓋在她的眼眉上,說“雨杏別走,別離開我。”無比輕柔的祈求。

倏的一下,似被毒蛇咬了一口,安夏用盡全力推他。從他禁錮的懷抱裏跳脫出來,喘息著,身體依舊軟綿無力。搖擺一下,發著抖,看著同樣氣息不平的他。

臉上還留著激情過後的緋紅,人卻唰唰抖個不停。心底

一波一波的涼意侵襲上來,漸漸,如墮冰窟。才知道自己真的不堅強,至少沒有自己想象中堅強。即使如此的開誠布公,她也接受不了他沉溺在往事中,將自己當做別人的影子。來滿足他幻覺中對另一個女人的欲望。

林嘯看住她,目光漸漸涔出悲傷,似比她還要疼的樣子。臉色十分難看,一雙眼深邃幽暗似激不起波瀾的潭水。

“林嘯——”她失聲叫他,聲音支離破碎,帶著一絲憤怒和悲哀。“你忘不了舊情何必裝出愛我?”

他不說話。她以為,他至少是愧疚的,在這一刻。可是他卻在她為自己剛才的尖利,漸生悔意的時刻說出一句“我說過自己有許多過往,你做不到,當初何必承諾不介意??!!”挺直的身軀背對住她。冰冷的,堅硬的,如同懸空利器突然刺入心扉的疼。

安夏突的彎下腰去,無妄的笑慢慢在臉上化開。

“你為什麽隻看到我的軟弱避讓,看不到我的努力?”聲音已低到無法再低。怯怯已有泣聲。想要一個答案,想求得一個回轉停留的機會。

“我這一生,始終隻愛一個人……”他說,聲音咬的那麽重,似要砸進她的心底。“你若無法承受,我想我們最好趁此罷手。”

他要她,在他的生活中,做那個深愛的女人的影子。在看住她想起那個女人,情動欲起的時候做一個填補空缺的人。

突然起身走,想起這些天一直努力積攢,想要攢夠和他開誠布公交談的勇氣。告訴他,自己會努力,會努力讓他愛上自己。會努力等他從舊事中走出來。可在此刻,什麽都沒有出口,自己已經輸了。心已千瘡百孔,灰溜溜的,隻能逃離。

那時候想,他若忘不了舊情,是現在的自己做的不夠好。

而此刻才明白,自己做什麽並不重要。也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錯隻錯在自己在他的溫柔下,會翩然,忘記他並不愛我。

以為會哭,會尖叫。結果,臉上卻始終帶著笑,那種突然懂了,悟了,卻依舊放不下的無奈的,瞧不起自己的譏諷的笑。

退出門時,他依舊背對著她。她想,這次出去,是否不會再有走進來的機會?這樣想著,腳下一個趔趄,人懸空從台階上跌下去。“咚——”的一聲沉悶的響。

整個人都疼的懵了。今天可真夠倒黴的,安夏呲牙咧嘴的想。尾巴骨不會斷了吧,這樣疼,她伸手撐住地麵,人掙紮著要起來。被聞聲追過來的林嘯一把摁住,“別亂動。”目光急切,上下打量她的身體“受傷了沒有,腿疼不疼?胳膊呢?試微微活動一下,看有沒有哪裏骨折。”

他見她不說話,便伸出大手在她腳腕胳膊處摩挲一下,被她一把推開來。

“別動,聽不懂人話嗎?”他惡狠狠吼,再次將她製服了,夾在一隻胳膊下。低低的聲音,有點發顫問“有沒有覺得那裏特別疼,有沒有骨折?”

安夏不說話,不看他,隻是努力和他挾製住自己的手臂對抗。他終於沉默著放開了她,她站起身來,疼至錐心,卻依舊覆蓋不住內心的那片枉然冰冷。

突然臉上一片冰涼,觸手上去,一臉淚痕。什麽時候哭了?大約真的太疼無法忍受。

林嘯不在碰她,隻是慢慢尾隨著她,跟住她的腳步走下來。她往前走,不論多慢,都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

他跟出門去,她卻突然站住了。林嘯內心有悄然的希望一閃而過,伸出手臂就要挽住她。她卻說,“求你,這一刻在我視線內消失。求你,求你……”

怕自己會祈求,怕自己連自尊都會在他麵前輸掉,怕自己沒有攢足決然離開的怨恨,不會頭的走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