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無法守住的承諾

在回去的路上,安夏心底有怯怯的期望,期望林嘯還會有電話來,或者像那天一樣,靜靜的在門口等她回來。

帶著這樣的期望,一個人慢慢的走上樓去,樓道裏昏暗一片,她目光急切的四下尋找查看。可,他不在!心底的失望又緩慢爬上來。

她有些鄙視自己。進了屋盤腿席地而坐,在奶奶的遺像前上了香,和她慢慢的說話。

“奶奶,人生為什麽要許下那麽多無法守住的諾言?爸爸是,媽媽是,司晨也是。一個一個的,都說要我幸福,可是一個一個的走了。我的幸福與否從此和他們再無關係。”安夏雙手支著下頜慢慢說。

“我也是,明明無法做到真正的不介意,為什麽要許下那樣的諾言?我和不守承諾的爸爸、媽媽、司晨又有什麽區別呢?都一樣的,是騙子。”

奶奶已經離世四年,再也沒有一個人用慈愛的目光望住她,說“安夏,勇敢點,走過去沒有那麽難。”她慢慢的將頭垂下來,垂在雙膝間,埋得的深深的靜靜的流眼淚。

一個晚上的絮絮叨叨,一個晚上都企圖解開自己心底的結。

清晨自地板上爬起來,發覺渾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疼,鼻頭也有些發酸似有些感冒。安夏揉著鼻子,扭動一下脖子,衝奶奶的遺像做個鬼臉,說“和奶奶聊天,忘乎所以,居然在地板上睡著了。”

轉身往浴室走,卻聽到了一陣大力的敲門聲。她一愣,心下一喜。慌忙跑到鏡子前想要整理下自己的儀容,可看到鏡子裏的自己,人又突然頓下來。又覺得自己十分可笑。遂悻悻的捋了捋睡亂的頭發,去開門。

打開門,她愣住了,剛才的喜悅變成了驚訝。

站在門口的人是卓琳,蓬亂的頭發,腫脹起來的雙眼,還有唇上殘留的口紅。身上依舊穿著那件黑絲的薄裙。看到安夏,有些憤憤的,伸手將她撥到一邊說“你丫的,家裏是不是藏男人了?敲了半天不開門。”

扯身就往屋內走,安夏還沒弄清狀況她已進門,咚一身躺在沙發上。閉上眼問“有沒有煙?”

“沒有。”安夏說,站在她的麵前研究著她的臉。

“我和老頭子吵翻了,離家出走,沒地兒去,就到你這裏來了。”她說的十分簡單。

又仰頭叫她“幫我買包煙去行不?”

“不抽不行嗎?”安夏這樣問著,已經開始在包裏翻找零錢。

“有句名言,叫不在寂寞中變壞,就在寂寞中變態。我不想看到自己變態,所以就變壞了。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她坐起身來,胡亂的抓一抓蓬亂的長發十分自嘲的說。

“還好不是吃喝嫖賭毒。”安夏靜靜說。轉身出門。

她在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曾學人抽煙,打架,說髒話。她能理解現在的卓琳,就像原諒了那個年齡裏自己的放肆。知道每個人都需要一個釋解的出口。大概不那麽高尚漂亮,但至少會讓自己不那麽難過。

剛走到門口,卓琳突然站起身來,從後麵擁住安夏的肩說“安夏,謝謝你。真心的。”大約又覺得她們彼此間的友情還不及此,又覺得自己十分肉麻,有些難為情的樣子,嘻嘻笑著放開了手。

安夏轉身,和她擁抱,她才安靜了。說“我是不是十分可笑?”

安夏說“不,你隻是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

安夏下樓向便利店走,想起往事,那一年,她也是因了內心無法排解的傷痛,想要學習抽煙……

那天她將頭低低的埋在雙腿間。一頭被自己剪的,層次不齊的短發胡亂蓬在腦袋上。身上一件海藍色的抓絨衫,身體微微的**著。

司晨知道她在哭,可什麽都不說。他知道她的脾氣,這個時候安慰她還不如靜靜的看她哭泣來的明智。他知道她哭夠了自然會講,所以他一直安心的等在一旁。

四月的天氣還微微的清冷,加上絲絲飄落的細雨更覺出幾分寒意來。司晨就這樣陪著她坐在教學樓的樓梯上,等她哭完回家。因為是中午放學時間,教學樓裏空蕩蕩的似乎掉一枚針都能聽出聲響來。

“你說他們會結婚嗎?

”安夏抬頭問。圓而黑亮的眼睛,濃密的睫毛上依舊濕漉漉的,抿著嘴巴注視著司晨。

“或許吧!”司晨說。

“唔……”安夏應著聲站起來說“我不想回家。”

司晨望著安夏,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紙幣。說“我有五十元,中午請你吃串串香吧。”“好。”她拖著濃濃的鼻音說。

世界似乎才才被一夜細雨喚醒,伸展開來。綠的枝葉,黃的槐花,和淺淺藏在枝頭的芍藥花苞。她就在這樣的細雨裏突然奔跑起來。帆布鞋,牛仔褲,灰色的大T,海藍的抓絨衫。亂蓬蓬層次不清的短發,胡亂的用雙手抓了幾下,想要給它理出一點紋路來。

她拚命地搖搖腦袋,腦海裏全是母親離開的背影。全是。她難過的不能自己。

自母親逝去,趙鳳儀便迫不及待的搬進了家來,她賭氣般的換了所有家具,將所有母親使用過的東西統統丟棄。

安夏想,她大概最想打包丟掉的就是我吧。想到這裏她突然莞爾一笑。衝司晨說“我們買包煙吧。”

“煙?!”司晨驚訝的說,雖然平日裏安夏不論如何乖張,他都沒覺得奇怪。他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釋解的方式。比如安夏,她偶爾會用髒話和別人對罵,會粗魯的和男同學廝打,會在難過的時候去坐環城中巴在這個城市一圈一圈的兜,會在想哭的時候將腦袋垂在雙腿間很久……

可是她從來都不會逃學、抽煙、酗酒。學習成績從來都很優秀。

“是啊,煙!”安夏堅持的說。

司晨注視著安夏明亮而渴求的眼睛,終於妥協,說“就一次!!”對於安夏,他從來都沒有拒絕的勇氣。她咧嘴衝他笑了笑表示回應。

司晨在超市的櫃台邊轉了一圈,又退了出來。說“要什麽煙?”“隨便!”“隨便要什麽煙?”“就隨便買個好了,隻要是煙就行啊!”安夏突然很大聲的說。

“阿姨,要一盒中華”司晨低聲說。

“中華?!誰抽?你抽中華?”收銀的女人皺著眉頭一連問了幾句。胖胖的雙手似乎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栗。“現在的孩子不得了了,這麽小小點抽煙不說,開口還是中華!”

司晨窘迫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因為他隻知道父親抽中華,其它,他真不知道還有什麽煙名。安夏看司晨漲紅的臉,跑過去聲音冷冷的對收銀的女人說“哪個煙最便宜,要一包。”

女人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兩個瘦小的孩子,看他們莫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內心震撼而又輕蔑無奈的撇了撇嘴,丟了一包芙蓉給她。

安夏拿上煙,迅速的放進書包裏。看身後的司晨依舊尷尬的低著頭,沉默了一會說“我們還是回家吧。今天是我爸爸生日……”

“哦。”司晨應了一聲。兩個人淋著雨,慢慢的走了回去。

家裏已是麵目全非,之前敞亮而溫馨的家,似乎一瞬間變成幽暗的茶樓。

之前米色的沙發不知丟去那裏,取而代之的是油光鋥亮的紅木家具。之前蘋果綠的牆紙,被換上了暗紅的壓紋格子紙。她怔怔的站在客廳,一寸一寸地看著這個屬於自己的家。

陌生的如同走進了別人的城堡。驚慌失措。

“吆,你還知道回來啊。你看看這都幾點了?”突然趙鳳從臥室一步三扭的走了出來,做出一副家庭女主人的樣子,衝安夏嚷嚷著。

安夏看都沒看她一眼,抖了抖身上的濕衣,轉身上樓。

“你去那裏了,怎麽才回來。”父親悶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安夏愣了愣,停了下來說“在學校寫作業了。”

“你撒什麽謊啊,和司家那小子出去鬼混別人又不是不知道……”趙鳳儀一句話還沒講完,抬頭望見安泊鬆瞪視的目光,生生的將下麵的半句吞進了肚子。

“鬼混?講起這個詞,我不是應該叫你一聲前輩麽?”不知道安夏什麽時候從樓梯上退了下來,冷笑的目光直直的瞪視著趙鳳儀說。

安泊鬆被女兒的話驚猛然打個激靈,待明白了她言語裏的意思,惱羞成怒的瞪大了雙眼。揚起手“啪!”的一聲

打在了安夏的臉上。安夏怔怔的,被打歪的腦袋半天沒有回轉過來。

空氣似要停滯了一般的安靜,趙鳳儀驚的也捂上了嘴巴。

安泊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他的眼裏迅速的閃過一絲疼痛。欲言又止的伸了伸手,可是最終還是默默地收了回去。

安夏狠命的咬著嘴唇將眼裏的淚水逼了回去,抬起頭一副麻木而無謂的表情,將書包重新甩在肩上,準備出門。

“站住!”安泊鬆嗬斥一聲。

安夏稍稍愣了一下,回頭用挑釁的目光望著自己的父親,因為眼裏依舊儲著淚水,使得眼睛看起來更加明亮清澈。

安泊鬆看著女兒臉上的指印,在她粉嫩的皮膚上慢慢紅腫起來,他自責的轉過了頭,放低了口氣說“才回來,又要去那裏。”

“我要去那裏你還會關心嗎?”安夏嘲弄的盯著他的眼睛問。明明似在微笑的臉上突然落下一串眼淚來。

趙鳳儀慌忙扯了一把安夏的胳膊,嬌聲喊道“這孩子太沒教養了,怎麽和你爸爸說話呢。”安夏猛的從趙鳳儀眼前躲開,輕蔑的拍了拍被趙鳳儀抓過的地方,說“有沒有教養你得問我的父親。”

安泊鬆本已平靜的心突然又被點燃一般,重又掄起了胳膊,大大的巴掌落在了空中,卻又頹然的落了下來。

“給我滾回房間去!”他怒喝著。

安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三個人就那樣僵立著。趙鳳儀偷偷望了一眼安泊鬆暴怒的臉,伸手扯了一把安夏的書包,安夏不注意,書包從背上扯了下來,“嘩啦”一聲,書包裏的東西都撒在了地上。那包芙蓉煙正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安泊鬆的腳下。

他震驚的,緩緩地彎腰撿起那包還沒來及拆封的芙蓉,一霎那似乎突然蒼老了一般,動作緩慢的將目光投向安夏。將那那包芙蓉輕輕的拿在安夏眼前晃了晃。

安夏瞟了一眼,依舊倔強的抬著頭不吭一聲。

好一會,房子裏安靜的都能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安泊鬆突然悲哀的趿拉了雙肩,手裏緊緊的握著那包芙蓉走去了臥室。趙鳳儀用銳利的眼光挖了安夏一眼,扭著她那小蠻腰追了過去,“砰……”她剛趕到門口,門就被猛然的碰上。

安夏拉開門跑進了雨裏。

是夜,安夏靜靜的坐在司晨的房間裏。司晨望著她那紅腫的五指印,手指輕輕的撫過,問“還疼嗎?”

她突然紅了眼睛,憋了半天才輕輕的說了句“疼。”然後伸手抓了個抱枕捂在臉上。

司晨的母親敲敲門送進一盤水果來,看安夏用抱枕捂著臉抽噎著,她使了個眼色讓兒子出去。然後走過來坐在床邊,用手指幫她輕輕的梳理著蓬亂的頭發,柔聲說“安夏,起來讓阿姨看看。”

她從安夏手裏接過抱枕,看她皺著鼻子哭紅了眼。臉蛋上紅腫的厲害。驚痛的一把將安夏拉進懷裏。

“我想媽媽。”突然安夏嚶嚶的伏在司晨母親的懷裏啼哭起來……

“安夏我送你回去,我要和你爸爸談談。”司晨的母親隨手抓了一件衣服,陰沉著臉不置可否的說。

“不,阿姨。我自己回去就行。”安夏急忙說。

“不行,我要找你爸爸好好談談,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阿姨,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安夏急急的說,“今天是我爸爸生日,我不想他在為此生氣。”她囁囁的繼續說。

司晨的母親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那我送你到你家門口好了。”

家裏的燈暗著,沒有誰要等她回來。她難過的想,這裏沒有媽媽,她也從未得到過父親的愛。她縮著肩,覺得自己孤立無援,一步一步走向樓去。

安夏走進自己的臥室,開了燈,看到桌上的芙蓉煙和它下麵壓著的紙條。‘爸爸希望你能快樂健康的成長’

望著紙條,眼淚就浮出了眼瞼,嗓子裏似哽上了東西讓她劇烈的抽泣起來。她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挨打,隻記得母親去世後,父親就沒有對她講過一句暖心的話。

門外有腳步聲輕輕的走近,然後又慢慢的走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