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

清晨,陽光自窗口投射進來。安夏張開雙眼,伸展一下酸痛的頸骨,就聽見廚房裏已有叮當的鍋鏟碰撞的聲音響起。

她呆一呆,內心說不出什麽滋味。

父親自獄中出來這些日子,對著她的時候,依舊板著麵孔似無話可說,可是生活中卻全然變了一個人的樣子。

每日裏早早起床,輕手輕腳的做好兩份早餐。等安夏起來,才轉身將溫在鍋裏的一份端上餐桌,悄然走開。

有時候下雨,安夏忘記帶傘。心底鬱悶自公司出來,就看見父親被雨幕包裹起來,瘦而佝僂的背,灰灰的就似一個薄薄的剪影,站在馬路對麵手上拎著雨傘焦急的衝她這邊張望。

這讓安夏覺得又心酸又惶恐陌生。

麵前的父親,和她兒時記憶中的樣子有太多的偏差。

那時候的父親高大冷峻,看到她時,眼底總似有一種莫名的厭惡和冰冷。偶爾向她伸手,也是抽在她臉上的巴掌。

她曾在幼年的時候,那樣激烈的和他對屹。想要反叛。卻從未真真恨過他,也從未想過那樣高大偉岸的父親,會在今天,變成現在這樣一個看起來瘦小淒惶的老人。

如果說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淺斑駁的痕跡,那麽父親就是在她兒時,給她太多劃痕的人

“他再沒來找過你吧?”安伯鬆自門背後拿下那件深藍色的工作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沉聲問了女兒一句。他自獄中出來,在小區謀得一份清潔的工作。

安夏嘴裏剛含進一口稀飯,聞言,愣一下,才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安伯鬆亦沒在多話,隻將一份包好的便當放在了桌上。沉著聲音囑咐一句“你胃不好,外麵的飯還是少吃比較好。”

安夏手上端著半碗稀飯,目送著父親離開,視線卻依舊怔怔的望著窗外。

他——是再也沒有找過我了。

心底突兀的升起一陣莫名的痛恨和酸楚。不知道是為了他翻手雲,覆手雨之間的篡改了自己的命運,還是今日的寂寂一隅,再也不見。

出門上班,一上公車,安夏就覺得困倦。

昨夜為了趕設計圖,一直

忙到淩晨,她揉一揉發澀的雙眼,縮了縮了肩,閉目假瞑起來。

車子到站,有人上車,貼住她的肩,站在了她的身邊。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身體向後微縮,可是依舊沒有睜開雙眼。

坐公車多年,她已練就了一種隱而不發的定力。

對方看她似小白兔一樣的乖順膽怯,臉上即刻掛起一抹得意而猥瑣的笑,身體更靠近一些,居然開始在她肩頭來回的蹭。安夏身體向後縮一下,他便向前靠一點。睨著一雙賊賊的眼睛,盯住安夏瑩潤如玉的臉。

安夏眉頭皺一皺睜開雙眼,警告的瞥他一眼,那人卻似沒有看見。她突然“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隻聽那人“嗷——”的一聲怪叫,突然加緊雙腿,目光驚秫的望一眼安夏,猛然向後倒退兩步跌坐在過道裏,手上拿著的當日晨報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安夏連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是不是我的鐵尺撞到了你?”她將懷裏抱著的,卷在圖紙裏的一把鐵尺抽出來,一臉‘歉意’的問。

那人已憋的滿臉紫青,旁邊有好心人伸手拽他起來。隻見他渾身打顫,雙腿軟軟打著擺子似無法站穩。

安夏偷偷吐舌,臉上閃過一抹狡黠的笑,彎腰替他撿地上的報紙,剛撿起一張,臉便刷的一下白了。

報紙頭版醒目大標,《地產巨頭林嘯 巡視建築情況時失事 生命危在旦夕》。

她腦袋似一下空了,手底下卻依舊緩緩的將那幾頁薄薄的報紙撿起來,細細的撫平,按照順序疊放整齊。

她如常的下車,走進公司。如常的和周圍的同事微笑著打招呼,說“早。”

看見迎麵走來的主任,她還笑嘻嘻說“主任,圖紙。”見主任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並沒有抬手來接的意思。她詫異的低頭才發覺自己卷在懷裏的,是一疊報紙……

她的鎮定,在此刻,才似被內心的驚懼擔憂衝破一個缺口,探出頭來。

一個轉身,在同事莫名的目光中飛奔著出門。

車子很快到了,她望著眼前這座古舊而熟悉的老宅,記憶似潮水一般撲打上來。理智回來,人便清醒起來,想要飛奔進

去的腳步頓了下來。

剛要轉身走開,卻有人已看見了她,驚喜的叫著“安夏,安夏,真是你呀!”

是劉嫂。她在這裏工作多年,早已熟悉安夏。

“先生在醫院,不在這裏。”她說著,一張溫厚的大手落在安夏纖巧冰涼的手背上,眼裏噙著淚光說“我雖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我知道你若能早些來看他,大約不會有今天的事情。”

“他,他,現在到底情況怎麽樣?”安夏隻覺得喉嚨間被什麽塞住了,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哽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依舊昏迷,醫生說還沒有度過危險期。”劉嫂說著摸起了眼淚。

“來,跟我來。去見見他,或者,或者……”劉嫂說著已開始低低抽泣起來。

“不——”安夏無意識的低低喊出一聲。

他怎麽能死,他還欠我那麽多債,怎麽能死。

她狠狠的想。這種狠勁兒逼的她眼眶泛起淚光來。

醫院裏靜的出奇,他被隔離在重病室裏,嘴裏插著氧氣管子。整個人安靜的就似熟睡一般的平和,原本金桐一般的臉色此刻卻白的透亮,使得他深濃俊挺的眉目更加凸顯。長長的睫毛低覆,在他吃力的呼吸下一顫一顫的動。青青的胡茬毛起,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顯出一種別樣的生機。

安夏穿著消毒服,坐在他的身畔注視著他。

這樣近距離的看他,似乎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

那時候的他總是一副清洌淡漠的樣子。眼光似刀片一樣鋒利。隻有在念起江雨杏的時候,臉上才會露出溫柔的笑。

“你個懦夫!”安夏在他耳畔說。“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抵還清楚?”

“不,我不要你死,那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著接受懲罰。聽到沒有,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恨你一輩子。”

“你有什麽資格選擇死亡?你欠我那麽多,區區你的一條命怎可能抵還清楚?”

“我還沒有讓你去死,你要敢死了,我就詛咒你下十八層地獄。”

安夏之前的厲聲詛咒,到最後卻變成一句一句低回的喑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