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年少涼薄傷人過

雪晴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屋裏已經漆黑一片。黑暗中,隻能聽到心跳的聲音,一時間覺得心裏沉靜了許多。連日來發生了太多事,如今躺在這一片如水的黑暗裏,那些事也一件件都如河上燈火,緩緩流過眼前。

她倒下去時,清楚感到了如雨般灼傷人心的落淚,那斷不是雪親王。在最後的意識消失前,抱著她哭的人不是她父親。除了雪親王夫婦,竟還會有第三人為她難過。

她慢慢起身離開床榻,正值阿緞進來點燈了:“公主,怎麽起來了?”

“睡太久了,想起來走走。”

說完不顧侍女的眼神,走出屋去,走下台階,回頭對著屋頂喚道:“這是誰?竟敢坐得比我還高?”

玄明歎口氣,趕緊溜下房來。

雪晴然說:“坐得那麽高,什麽感覺?”

“……風大。”

雪晴然笑道:“如此甚好,也帶我上麵吹吹風。”

她身邊三人同時露出近乎絕望的神情。玄明說:“公主,雪王爺如果知道此事,必定會非常生氣……”

雪晴然停了停,微笑著對他揚起眉:“當初是誰說的會陪著我?”

“……是我。”

“我去相府時你在哪裏?”她微微蹙眉,“你不帶我,我就讓小白帶我。”

白夜冷冷瞥了玄明一眼,表示“我有求必應”。

玄明見左右都是一樣結果,隻得抱起她,飛身躍上屋頂。

阿緞驚得張大嘴巴,卻被白夜用一塊餅堵住。她有些氣憤地看著白夜,後者淡定地說:“說什麽都沒用的。”

“可是這餅放多久了?你還拿來塞我?”

“不是小鳳下午才拿回來的麽?”

“……是因玄明被雪王爺責罰,來安慰他吧?”

問完這句,兩人各懷心事,都不吭聲。

房頂,雪晴然正拿著一樣東西仔細玩味,略有些驚訝地笑了:“你才多大一點的人,竟有這種東西,還放在我房頂藏著……”

玄明顧不得計較那句“多大一點的人”,有些心虛地看著那個小壇子沒說話。

雪晴然慢慢爬過

屋脊,在後院一側的屋頂坐下:“過來,坐。”

玄明一聲不吭地坐下,等她開口。不料雪晴然沒有說話,而是先拍開壇子上的封泥,自己飲一口酒嚐了嚐。

“公主!”玄明不由得站起來了,“這——”

“你可以喝我便不可以喝麽?我可記得以前,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會攔著。”

說完慪氣似的雙手拿著酒壇,一口氣喝下去。玄明默默地站在一邊,再不出聲。

“我明白,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但是,難道連解釋一下都不能麽?為何不去相府,為何出現了那麽多奇怪的侍衛還都聽你的?我想即使我現在問你,你身上這血腥味是怎麽來的,可是受了傷,你也一定不會告訴我。玄明,坦誠一點不好麽?我才不相信你是為了被我父親重用。”

玄明的目光溫暖明亮,唇角卻牽起一笑涼薄:“你是萬人之上的公主,怎會明白一個下人的心思。我這樣卑微的身份,哪有資格對你坦誠。若要坦誠,我隻能告訴公主,你早晚要長大成人,那時男女有別,舊時玩伴隻會被棄如敝履,比旁人更遭輕視。我唯一能指望的,不過隻有雪王爺的照拂。”

這番話根本不像他這樣的年紀會想到的,雪晴然意外之下心中不禁微有些慌,因這樣的解釋出離了她的預計太遠。她別無選擇,隻好故作鎮定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問:“若是如此,為何卻要在我倒下去的時候哭?你在外人麵前不是連話都不敢說,生怕會逾禮麽?你哭便不逾禮麽?”

沒有回答。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屋脊另一邊的屋頂,然後腳一滑,就從房頂摔了下去。

玄明的身影同時墜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便已將她接住,穩穩落在屋後地上。低下頭去時,見懷中那個小女孩安靜地望著他:“這也是逾禮吧?玄明,我是這麽的信任你,為何你卻變了——”

玄明露出慣有的微笑:“我幾時做過值得公主信任的事情了。公主還是個小孩子,所以才會這樣誤會吧。”

“你是在笑我笨麽?我原本就是這麽笨,幾生幾世都是這麽笨。我覺得誰是好人,便會不計後果地相信他,哪怕他隻是個自作

聰明不知死活的傻小子。我不知你心裏有什麽東西,竟要藏得這麽緊。我隻知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人。”

玄明抬起頭不看她:“公主莫非喝醉了。”

“是醉了,你怎麽辦?快去告訴我父親吧!”

玄明說:“此事不歸我管。”

說完直接鬆手。

雪晴然卻並未摔到地上,而是輕巧地翻身躍起,一掌拍向他胸口。玄明剛躲開,又是一掌迎麵而來。他轉身想回到高高的屋頂,雪晴然卻以更快的速度乘風而上,先到了那裏,穩穩地立在房簷——那是隻有修成相當水平的玄術後才能做到的事情。

女子不能修習玄術,縱然她是雪親王的愛女,也不能。此事若傳揚出去,她將成為天下的笑柄。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做出這樣輕率之舉。也許是被這少年一連串帶了風霜顏色的話逼得亂了陣腳,也許是在害怕他說的都是心裏話,也許隻是單純想看他和她一樣沒了主意的樣子罷了——站在屋簷上,她心裏有一絲惱火。

玄明站在原地,既無驚訝,也無慌張。隻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雪晴然重新回到他麵前:“告訴我,為何不與我去相府。”

“不想去罷了。”

“那告訴我,你身上為何染了血腥氣。”

“不小心而已。”

雪晴然抓住他的外衣領子用力一扯,露出裏麵淺色的衣服來,上麵斑斑駁駁盡是血跡,一痕一痕分明是鞭打形狀。

“是誰打的?”

“自己不小心。”

她有些惱恨地看了這執拗的少年一樣,切齒道:“我知道了。時候不早,送我回前麵。剛才看到的,不要告訴別人。”

“是。”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前院。白夜睜大眼睛看著玄明——沒有表情,不動聲色,隻是那樣看著。

雪晴然走上台階,推開門又停下。

“從今天起,我隻有小白一個侍衛。玄明,以後不要再進晴雪院……小鳳也不必再來了。你前途遠大,就搬去她爹娘院裏,跟她過一輩子去吧。”

玄明啞然抬頭,那房門已經重重甩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