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先鋒校尉(三)

王世峰房中,楚嵐負手而立,“讓王將軍擔心了,我與禾校尉是舊識,方才見到,隻是想敘敘舊。”

王世峰似是疑惑道:“風大人說笑,本將有什麽好擔心的。”

“若不擔心又何必派人來。”

王世峰一怔,遂笑道,“風大人果真慧眼如炬。”

楚嵐卻也不計較,

“不瞞將軍,我們此次前來本是途經北疆路遇風雪,因而來此打算借個夜間棲息之所,未想驚動太大便直接找到王將軍房中,希望將軍不要怪罪。”

“哪裏的話,北疆少設驛站,這是應該的,我方才已派人為二位安排好住處。”

“多謝將軍,正如方才所說,我二人本意隻為求一夜安身之所,卻不想遇到故人,實是難能可貴,所以還望王將軍可以告知禾校尉這一年多來在北疆境遇如何。我們本是問他,可你也了解,他向來對於自己的事不願多說。”

他這番話說得順理成章,打消了王世峰的所有疑惑和顧慮,因為王世峰確實了解禾三對於自己的事從來不願多說。

“原來如此,二位大人請坐,我著人新做的飯菜,我們邊吃邊說。”

王世峰隻覺這兩人對自己的麵貌也太過保密了,待他回來兩人換了垂紗的鬥笠,不過這些為皇族辦事的人行事作風向來不與常人一般,因而他也便見怪不怪了。

“為何全都換了新的?原來的飯菜不能吃麽?”“風幽”今天意外的好心情。

“咳,不瞞二位說,方才的那些是禾校尉與他的屬下做的,吃不得。”王世峰麵露無奈。

“風幽”樂了,楚嵐雖未出聲,卻也是在鬥笠底下彎了唇角。

王世峰執起酒杯一口飲盡,要提禾三以前的那些事,他的心情也變得陰鬱起來。

“去年禾三剛來時並不是做的先鋒校尉,隻是先鋒營的一個小兵,當時押送的差人甚至都未曾通稟我,直接把他丟給當時的先鋒校尉便走了,一日那先鋒校尉當眾羞辱他,碰巧我路過這才發現多了他這個

人。”

“為何當眾羞辱他?”“風幽”納罕道,穆子淵不至於這般招人恨吧。

“那校尉本就是個蠻強專橫的人,平時對屬下也經常辱罵打罰,而且軍營裏對於新兵多會欺負一些,這些想必大人也知道。而禾三來時差人未通稟我一事,任誰看來都會覺得禾三犯了大罪,於是那校尉便再無顧忌,而禾三又顯得太過不同,他說話帶笑,神情恬靜,仿佛毫不知曉自己處於何種境地,因而也受將士排斥。”

“這是何道理?”“風幽”更是不解。

“許多人都無法接受身邊人擁有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回答他的卻是楚嵐。

“風大人說的正是,當時的北疆駐軍二位沒有見過,那時的軍營與這裏的天氣一般終日灰蒙蒙的,長年為燕秋肆虐而形成的憂慮恐懼日日困擾著將士,他們何曾如此笑過,而那校尉似是執意要打垮禾三,於是動輒鞭打體罰。有一次甚至因一點小小的錯,令人將他押入土狼窩裏。”王世峰說到這裏,隻覺胸中沉悶,說不下去。

“風幽”眉頭緊鎖,說不出一句話。

而楚嵐終於明白了他身上那些傷痕的由來,王世峰說的很簡潔,可這些過程,這些真真切切發生在穆子淵身上的過程,讓人想一下都覺得痛不欲生。

“你與他不是至交好友麽,為何不護他……”楚嵐的手緊攥著自己的衣袍,聲音仍是那般平穩,卻無端讓人覺得壓抑沉悶。

他如此問王世峰,一如他當初在心中對阮敬軒的質問,他不是非要帶他走麽?又為何將他滿身傷痕地留下。

王世峰歎了口氣,惋惜道:“我那時與他並不相熟,也僅是第一次見他時印象深刻而已,更何況,我當日並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直到有先鋒營的兵士跑來報我,我才知曉,待我趕去,他已是滿身鮮血地爬出了狼窩,那一窩八隻凶悍的土狼都被他殺了,隻剩下兩個未出窩的小狼崽。他竟是在那種境遇下還能保持理智,心存善念……”

王世峰緩了緩心神繼續道,“人總是

天生畏懼強者,尤其是精神強大的人,全營的將士先前不知他武功超群不假,然而最令人震撼的是他自狼窩裏爬出來,竟是赤紅著一雙眼睛咬緊了牙一聲不吭,周圍兵士都駭到了,怕他已是神誌不清,殺紅了眼,於是無人敢近前,我緩緩走近想要扶他,他卻是不肯讓人碰,掙紮著站起來自己走回了軍營。他走得極慢,卻一步未停,我在後麵跟著他一路到了他的住處,才發現原來那校尉一直讓他住在柴房裏。我有心為他調換居所找人照顧他,他卻毫不接受,這樣的一個人我從未見過。”

“自那之後再沒有人敢辱罵於他,那校尉許是被駭到,也不再找他的麻煩,幸好他沒有傷到筋骨,養了一個月,期間我去看他,他卻是從不讓人幫忙上藥。我想他經過此事,心中定會有許多怨恨,卻不想他除卻剛回來那兩日不理人之外,我每次去看他,他竟仍能笑臉相迎,後來先鋒營的兵士遇襲,他身上傷剛好便趕去營救,我才知曉他心中果真無毒,實是可敬可歎。”

王世峰歎息一聲,又是一杯酒下肚,心情卻仍是無法平靜下來。他一直不能理解,以他那般的身手,卻從來沒有絲毫反抗,即便在他這個將軍看來,受了這樣的罪,就算是逃離這裏也是人之常情了。

熟識後問他,他卻說:“軍中的規矩必是要守的,不能以下犯上,否則你這個將軍豈不是難做了。”雖不知這話裏有多少玩笑的成分,他卻是更加認定了這個至交好友。

“風幽”久久沒緩過神來,他暗中追隨四殿下,這個穆子淵他見過不止一次,他當時渾身是傷護在殿下身前的事他也知道,可是他從來想不到那個個子不高,身形瘦弱,平日裏沒什麽正形的少年可以是這個樣子的。

要知道,縱是武功再高,麵對凶殘的猛獸與麵對敵人也是全然不同的恐怖,隻因禽獸殘暴毫無人性,更何況是八隻土狼的利爪尖牙,攻擊起來皆是全力以赴毫無章法,這才是真正駭人的地方。

“那個校尉現在在哪?”楚嵐優雅地執起茶杯隨口問道,語氣輕輕淺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