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悠悠嵐心（三）
那妙齡少女見穆子淵進來，起身甜甜地淺笑輕喚：“三哥。”
穆子淵納悶道：“紫晴你怎麽來了。”
紫晴含羞帶怯地瞟了眼端坐在桌邊眼觀鼻鼻觀心的楚嵐，飛快地低了頭。
穆子淵立時了然，再去看他二哥，穆子峰慢慢往遠處挪了挪，坐到紫晴旁邊，如此一來，楚嵐挨著紫晴，紫晴挨著穆子峰，穆子峰挨著穆子淵，穆子淵挨著楚嵐。
四方坐定，穆子峰開場致辭，“我看天氣頗好，便帶紫晴也出來走走。楚嵐，你還記得我這個妹妹吧。”
“紫晴如此清秀脫俗，我怎會不記得。”楚嵐含笑道，紫晴的臉紅了幾分。
穆子淵衝二哥挑挑眉——
嘿，轉行做紅娘了。
穆子峰沒搭理她。
穆子淵也不在意，為楚嵐添了茶，便自顧自斟來細品，有一句沒一句的聽他們閑聊，她覺得二哥忒不濟，牽的話淨是我家紫晴平日裏也愛看看書之類的俗套路，沒有任何新意，她不是不想幫自家妹子，隻是她與楚嵐如今這個形式，怕是說什麽他都不愛聽的。
所以，她還是省了吧。
“今日老三是怎麽了？一句話不說？這茶你喝了多年，莫非今日品出別的味道了？”
穆子淵抬頭，隻見二哥和紫晴齊齊看著她，楚嵐端起茶杯垂眸細飲。
“二哥不知茶如人生麽？人生每日境遇不同心情不同，這茶的味道自是也日日不同。”
穆子峰嗅一嗅茶香，若有所思道：
“這茶如人生倒是不假，卻是因為頭一遭苦澀，細品後才知其清香甘甜，正如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經曆坎坷方知曆盡坎坷後的幸福，才有日後的心靈寧靜如茶之清香。可老三似乎並不是做此解釋……”他微微蹙眉，而後嗬嗬笑道，“今日難得老三正經一回，哥哥願聞其詳。”
“二哥所言不假，卻與我說的是兩回事，你這個茶如人生比的是人生的長遠過程好似品茶的過程，而我這個茶如人生說的隻是不同時刻的味道。二哥問我同樣的茶莫非我品出了不同的味道，我也想問問二哥，就算是同一種茶，莫非你每日喝出的味道感覺都是一樣的？”
紫晴也跟著飲了一口，似懂非懂地望著穆子淵。
楚嵐難得也將視線移到她身上。
穆子峰看看手中茶，端起品了一口，細細回味一番，果然也覺得好像不是完全同以往的一樣，遂來了興致，望著穆子淵示意他說下去。
穆子淵淡淡一笑，繼續道：“二哥你每日的生活看似雷同，起床吃飯當值，然而遇的人不同，說的話不同，便全然不同，正如這茶，水源的好壞，煮的火候，茶葉的數量必然不會每次完全一樣相同，就算能夠完全一樣，品茶人的心境不一樣，嚐到的味道也就全然不一樣，正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便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品的不是茶，是我此刻的人生。”
那三人靜靜瞧著她，若有所思，細細品讀她的話，
楚嵐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某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心底一閃而過。
他幾不可見地微蹙了下眉，隨即又
平靜如水。
紫晴滿眼敬佩地看著三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三哥好棒，出口成章！”
此時穆子淵反應過來自己一不小心盜用了杜老先生的詩句，不由幹笑兩聲，心裏甚是慚愧。
良久，穆子峰哈哈一笑，“二哥隻道老三你往日總是沒甚正經，卻是小瞧了你，不過按照這個思路，同樣的茶味道不會一樣，同樣的食物味道也不會一樣，那麽同樣的事物，同樣的情感也會日日不同嘍？”
穆子淵緩緩道：“正是。”
子峰一雙眼睛閃著精光，
“可是二哥自覺對你和家人的親情始終如一，對楚嵐的友情始終如一，對皇上的衷心始終如一，老三，這與你說的豈不是矛盾？”
穆子淵輕輕勾起嘴角，看來她二哥是準備與她一辯了，連對皇上的衷心都搬出來了，看來是想將她逼入死角。
自她前世大學時參加過一次辯論賽後，便對這種超費腦細胞的活動沒甚興趣了。今日她也是一時興起，多說了兩句，不過此時看二哥兩眼放光興致勃勃的樣子，她也不忍掃他的興，陪他磨磨嘴皮子倒也不錯，正好這些日子她也憋屈得很，也算是發泄下吧。
“二哥你舉得這個例子好哇，可是情感這個東西是跟人心掛鉤的，這世上最易變的便是人心，那麽情感又如何始終如一，親情友情衷心孝心看似不容易改變，然而也是日日不同的，貪婪嫉妒憤怒都是人的邪惡之源，這些最容易摧毀情感，境遇難測，倘若某一日遇上不同的境遇，而這些境遇又足以喚醒能夠摧毀情感的邪惡麵的話，結果如何，可想而知吧？”
子峰不悅道：
“老三你怎能將人說的如此不堪，你如何能說出這些話來？”
穆子淵輕歎一聲，是她忽略了眼前這三個古人的接受能力，更何況他們是她的親人好友，如何能容忍她說出這等話來。她一不留神說的重了些，這些理論過於陰暗，讓他們不愛聽了，可是她知道他們潛意識裏明了她說的是對的，這些惱怒也隱含著下意識地抵觸。
“二哥你莫惱，我還未說完，境遇有好有壞，倘若人與人之間寬容體諒，相誠以待，知遇有佳，就算是敵人也未嚐沒有放下仇恨的一天，正所謂人心易變其實並不全然是貶義，對於邪惡麵，無論是政事上還是生活中，可以注意防止，也可加以利用，如果用對了方法策略，便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啊。”說完又歎了口氣道，“唉，二哥你太過認真了，我本意隻是與二哥談論同與不同罷了，卻說得重了些，換個方麵來看，情感的深淺也是不同的，就拿我對二哥的感情來講，那肯定是日日加深的！”穆子淵誠懇地望著二哥道，眼裏注滿十二分的感情。
穆子峰楞她一眼，輕哼一聲，算是過關了。
紫晴楚楚可憐的望著她問：“那我呢。”
穆子淵將同樣的視線移向紫晴，鄭重道：“自然一樣。”
紫晴甜甜一笑。
子峰又道：“照你這麽說，那豈不是沒有恒久不變的東西了？
她狡黠一笑，
“有啊，變本身不就是恒久不變的？”
穆
子峰愣在當場。
這番關於變與不變的辯論後，穆子峰總時不時拿一些問題來與她討論一番，而且頗為認真。
穆子淵十分苦惱，本是樂得清閑的一天，卻被他弄得比平日動的腦筋還要多，苦惱的不止她一個，紫晴也十分苦惱，隻因她請得這位紅娘是個一根筋，這個一根筋十分不負責任，有了其他事物吸引便忘了這次出行的初衷。
穆子淵實在看不過眼，便提議到市集上逛逛，男孩子陪女孩子逛街，恩，戀愛的必修課，也可以增進感情。
穆子峰算是跟她標上了，去哪無所謂，紫晴自是無異議，楚嵐不說話，於是一行人便上了街。
穆子淵拉著二哥慢走幾步，讓楚嵐與紫晴單獨相處，他倆便在後麵不遠不近地跟著。
“我隻道老三你往日裏沒甚正經，卻不想腦子裏竟有這許多稀奇古怪的道理。”穆子峰習慣性地搭著三弟的肩膀唏噓道。
穆子淵白他一眼，“好意思說，今日不知被你逼死多少腦細胞。”
“腦細胞？”
穆子淵不再接話，子峰也是習慣了她平日的瘋言瘋語，追問了兩句見她不理自己，便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穆子淵望著前方兩人的背影不怎麽過腦子地與二哥閑聊，街上人不少，他兩人與他們之間經常隔著路人，那二人的身影在人群中十分出眾，紫晴在楚嵐旁邊有些微的拘束，顯得恬靜了許多，盡管如此，舉手投足間依舊滿是少女的青春活力，偶爾看向楚嵐時露出的側臉生動而明媚，她怔怔地想妹妹漸漸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皇上賜你的扇子你怎麽不用？”穆子峰忽然道。
“用來幹嘛，扇風啊，劃花了臉怎麽辦。”
“……老三你太浪費寶貝了。”
穆子淵看看他道：“二哥，你忘了你今天是幹什麽來得了麽？”
子峰撓撓頭，“啊，對了，差點把這事忘了。”
他看看前麵那兩人，“紫晴自那日見了楚嵐之後時不時便纏著我問一些楚嵐的事，還經常發呆，眉宇之間也總是不經意露出些落寞，似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再不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了。”
穆子淵淡淡地嗯了一聲，是啊，愛情確實讓人成長。
走著走著，隻見紫晴忽然在一個首飾攤前停下，拿起一支發簪對楚嵐說了句什麽，看樣子很喜歡，穆子淵推了把二哥道：“楚嵐身上沒有錢，你悄悄拿些給他。”
穆子峰笑嘻嘻道：“老三你很細心嘛。”說罷便去了，穆子淵正要跟上，有人拽了她的袖子，緊接著便是一聲熟悉的嬌喝“小少！”。
穆子淵立時如遭雷劈。
回過身僵笑道：“南宮小姐，好巧，你也出來逛啊，那我不打擾你了，你慢逛。”
說著正要掙脫她的手腳底抹油，卻見她神情淒然，麵色也憔悴了不少，望著自己的眼睛隱含淚光。
穆子淵一愣，下意識道：“你怎麽了？”
“小少，我能跟你說幾句話麽？”
穆子淵從未見過她如此落魄的模樣，不忍拒絕，便點頭帶她進了旁邊的酒館。
（本章完）